直到清晨。当启明星亮起。一夜整装待发的禁军终于在武皇后的一声号令下攻 进了东宫。兵士们直奔马厩。马厩里的兵器当即便被轻而易举地翻找了出来。
武皇后满腔怒火,怒火中还燃烧着她深深的悲哀。她当即下令将贤囚禁了起来, 并立刻浓墨重彩地将李贤起兵谋反的消息禀报了皇上。高宗拖着病弱的身躯。那时 候他几近双目失明,痛风病已折磨得他死去活来。但是他还是拖着病弱之躯为他最 最钟爱的这个儿子求情。他说放了贤吧。贤也是你的儿子。
武皇后令婉儿起草的那一份诏书不可更改。那是在武曌的盛怒之下,由婉儿一 笔一划地写出的。武皇后在婉儿草拟着那份置李贤于死地的诏书时,满脸是泪。
婉儿没有眼泪。她的心已变得坚硬。她不知道皇后那虚情假意的泪水是怎么流 出来的,更不知道那一颗母亲的心肠是由什么做成的。
几天之后,处置太子李贤的诏书下达:
太子怀逆,废为庶民,流放巴州。
从此,高宗不再上朝。他连朝政也不再过问。他的心滴着血。贤是他永远的伤 痛,直到几年后他潸然辞世。
李贤所藏匿的那五百套兵器,也被尽数运到洛河南岸焚毁,向天下昭示太子的 罪恶。那熊熊的火焰和滚滚的浓烟,遮住了洛阳城上面的半个天。围观者成百上千。 成百上千的好事者兴致勃勃,不知道皇室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销毁兵器的那天,武皇后没有上朝,而是独自一人在禁宛中骑马。她坐在马 上。让马儿缓缓地兜着圈子。她仰头望着洛阳上空的浓烟。她想这就是贤的下场。 她这样想着不禁黯然神伤。她想贤毕竟是她的儿子。但是那压顶的黑烟卷去了他。 她从此再没有这个儿子了。
惟有婉儿没看见那遮天蔽日的浓烟。那一天她被恩准躲在了母亲在掖庭宫的房 子里。她锁住自己。不吃不喝。母亲叫门也不开。后来婉儿病了。发着高烧。她依 然锁着自己,甚至连皇后专门派来的御医也不见。
三天之后,婉儿回到政务殿。她消瘦了许多,但却神色澹定,仿佛脱胎换骨。 她和皇后谁都再没有谈论过太子的事。就像那是永远永远掀过的一页,是从此不会 再读的一页。这成了她们之间的一种默契。那是她们生命中的永远的忌讳。
婉儿从此自己把自己当作了一个坏人。从此无法摆脱的罪恶感。特别是当贤在 日后的某一天被他的母亲在巴州的居所里逼死,婉儿就更是觉出了自己的手上沾满 了贤的血。她想她才是那个万恶之源。杀害李贤的并不是皇后,她才是那个真正的 凶手。
是在很多年很多年之后,婉儿才从皇后的侄子武三思嘴里得知,在武曌派婉儿 去东宫之前,其实她早已经知道东宫藏匿了兵器。她完全可以不通过婉儿就清洗东 宫,她已经枕戈待旦,胜券在握。但是她还是让婉儿去了。婉儿的这一去对皇后很 重要,她从此就拥有了这个毕生的心腹。然而她不管婉儿一世的清白就此就被她毁 了。那是婉儿一个人独自承担了十几年的罪恶和不安。她总是觉得贤的魂灵在追逐 着她。贤的血纷纷坠落在她凄冷的梦中。她被惊醒。陪伴着她的是长夜中不尽的恐 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