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仪娘娘,别哭了。”不知什么时候,明丽也进了里屋,站在武则天背后轻轻劝道。
武则天仿佛干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听见明丽一说话,吓得一哆嗦。她擦了擦眼泪,迅速恢复了平静。“明丽,外面的酒还没喝完吗?”
“要不是皇上在,奴婢敢把她们全都撵出去。”明丽气哼哼地说。“你不要和她们闹。
她猖狂一时,却不能猖狂一世。”
“昭仪娘娘,奴婢已打听了。这王皇后一整天都在串联,今晚这酒席上的一通闹,都是她幕后指使的。”
武则天点点头:“明丽,我先睡下了。等会她们要是进来,都给我挡住。”
“是,奴婢在门口守住。”
屋外传来喝酒的吵闹声,不一会儿渐渐的平息了,皇上又不知被她们拽到哪儿去了。武则天躺在床上,心潮起伏,怎么也睡不着觉。她为那个可怕的念头而激动,舍不了孩子套不了狼。高宗李治是个性情优柔的人,要让他下决心废去王皇后,仅仅凭自己的能量是不够的。他们毕竟是十多年的结发夫妻。为了最终取得皇后的宝座,必须采取非常之手段,让皇上对王皇后有一个极坏极坏的认识。
武则天攥紧了拳头,下定了决心,两只眼在黑暗中闪出熠熠的光……
第二天,皇上陪着王皇后来了,还带着一些礼物。李治兴高采烈地指着王皇后和礼物说:“你生了孩子,皇后专门来看望你。”
武则天刚想施礼,王皇后又接着说:“这里还有那些姐妹们凑的份子,她们虽然不愿意来,但经过本宫的劝说。还是托我捎礼物来了。”
“那就多谢皇后的美意。”武则天深深地施了一礼。
李治一看两个人见面还行,就说,“你们俩个说说话吧,朕到里面看看孩子。”
武则天亲自给王皇后端上茶,表现出毕恭毕敬的样子。
“昭仪给娘娘献茶,谢娘娘这一段时间对我的照顾。”
“知道就行了。”王皇后接过茶,慢慢地啜一口,“以后你要有自知之明,凡事分个主次轻重,就不会有事了。本宫会时时照应你的。”
“谢娘娘,昭仪坐月子期间,不能出门,还请娘娘多来翠微殿走走。”
“好,本宫会常来看望你和孩子的。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别忘了催皇上早去上朝。”
“知道了,娘娘。”武则天毕恭毕敬,一直把王皇后送到门口。婴儿室里,李治正逗着不足月的小公主玩。小公主人小鬼大,随着李治手势的移动,嘎嘎地笑着,两个小酒窝一凹一凹,晶亮乌黑的眼珠很精神地转动着,李治很高兴,内心充满了父爱之情。
“皇上,你喜欢你的这个女儿吗?”武则天攀着李治的肩膀,亲昵地问。
“喜欢喜欢,太喜欢了。”李治爱抚地用巾帛小心地擦擦婴儿腮边的口水,“朕这个女儿太精神了。额头像你,下巴像朕,等长大了,一定是个聪明漂亮的绝代佳人。”
“皇上既然喜欢,政事之余,就多来看看哟。”武则天说。
“一定一定。”李治又问,“刚才你和皇后谈得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皇后毕竟对臣妾有意见。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话语多含嘲讥。臣妾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好心换不来好报。哎,做人真难哪。”
“朕费了这么多的精力,也不能让你们和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皇上,您还不了解女人的心。皇后至今不能生育,看见别人生孩子,心里就不舒服,嫉妒别人,这也是女人的天性。昨晚臣妾成为众矢之的,其实就是皇后在背后捣的鬼。”
“朕也知道这事,但她毕竟是皇后,一国之母,朕凡事也都顾忌她啊。”李治手扶着头,叹息着说。
“皇上不要伤心,臣妾以后小心不惹她就是,只要皇上懂得臣妾的心,臣妾就满足了。”武则天依偎在李治的怀里,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胸脯。
“还是你懂得朕的心,不惹朕烦恼生气。等一有机会,朕一定册封你为‘宸妃’。”李治感情一激动,又许了个大诺言。
武则天为了那个不可告人的计划,能得以顺利实施,开始加紧创造条件。她天天派明丽到中宫皇后处问安。请王皇后来翠微宫玩。王皇后果然以为她已改正过去,尊重中宫。于是有事没事地来翠微宫串门。毕竟,皇后还想要笼络着武昭仪,也能从她那分得一些皇上的承恩雨露。每次来,王皇后都要逗逗襁褓中的小公主。这孩子也太可爱了,见了王皇后就格格地笑,手舞足蹈,仿佛和王皇后有缘似的。王皇后自己没有孩子,从这个小公主身上,她好像找到了母爱的施放点。
这天上午,武则天知道王皇后要来给小公主送双新做的小棉靴。就叫过明丽,俯耳对她交代了一番,然后自己梳洗打扮,穿上氅衣,带上两个宫女,到两仪殿去看皇上。
春寒料峭,王皇后像往常一样,九点钟起床。用过早膳后,太阳就老高了,天开始暖和和的。王皇后就开始了串门。她拿着一双亲手做就的虎头小棉鞋,如往常一样,轻快地来到了翠微殿。“武昭仪哪里去了?”王皇后问接迎她的明丽。
“回娘娘,昭仪去两仪殿藏书楼找几本书看去了。”
“哺着孩子,还有心看书。”王皇后随口说了一句,径直走进了育儿室。育儿室没有人,小公主一个人不哭不闹,正在有滋有味地吮吸着手指头。王皇后抱起小公主,把虎头鞋给她试了试。嗨,穿在脚上,大小正合适。看自己,费了一天的功夫,做就的漂亮的虎头鞋,正好配上小公主。王皇后别提多高兴了。她抱起孩子,往上举了举,小公主格格地笑着。娘儿俩玩了一会,彼此都玩得挺高兴。
这时,明丽进来了,转着圈子,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又随口说:“小公主这几天胃不大好,有些漾奶,昭仪嘱咐说,让她多睡些觉。”
“好的,睡觉。”王皇后把孩子放倒在臂弯里,脚步转着圈子,轻轻地抖动着胳膊,嘴里哼着小曲儿,“好孩子,睡觉觉;小肥猪儿,唤唠唠……”
明丽招招手,把旁边侍候的宫婢叫出门外,让她们在门外侍候,不要影响皇后哄孩子睡觉,又对乳媪说:“韦乳媪,你也趁机睡会儿觉,这儿有我照应。到中午饭时,你再起床照看小公主。”
乳媪答应着出去了,她也实在太困了,昨晚上,她值了一夜班,照料小公主。
明丽又回过头来,按照武则天的吩咐装作无意的样子,整理整理这,拾缀拾缀那,隔着珠帘,偷偷地观察着王皇后,一会儿大概小公主睡着了,王皇后轻手轻脚地把孩子放到了小床上,轻轻地盖上了被子,还吻了她一下。王皇后这才走出来。对明丽说:“本宫走了,改天再来玩。要好好地照顾小公主。”
“是,娘娘。”明丽答应着,恭恭敬敬地把王皇后送到殿门口。看王皇后走远了,明丽才飞快地跑到两仪殿,在武则天的耳边悄悄地说:“王皇后刚走,我看她对咱小公主态度还不错。”
武则天“嗯”了一下,接着说:“明丽,你去后苑看看西海池的冰都化了没有,下午我陪皇上去划划船。一冬天都在屋里,闷死了。”
“是,昭仪娘娘。”明丽答应着,轻快地跑走了。
武则天走过去,对伏案批阅的李治说:“皇上,看完这个奏折赶快过去,明丽说午膳快准备好了。臣妾先走一步,那熬好的药还等臣妾喝呢。”
“你先走吧,朕随后就到。吃过饭,朕就带你去西海池散散心。”李治边看着奏章,边说着。
武则天快步回到翠微殿,独自一人悄悄地进了育儿室。婴儿床上,小公主正在安详入睡。望着孩子可爱的睡态,武则天心里忐忑乱跳,血液好像在胸腔里沸腾。她面目严峻,切着牙齿,张着鼻翼,样子变得激动而狂乱,紧皱着的眉头下面,两眼闪着电一般可怕的光。她狠了狠心,把全身的力量和全部的赌注都集中在双手上,这手五爪弩张,渐渐地逼近亲生女儿的咽喉--
那手又在半路停住了。“不能,不能,哪有当娘的亲手杀亲生女儿的。”她的喉咙里咕咕响着,一个嘶鸣的声音不断地冒出来,提醒着她。
“你是一个母亲啊,禽兽也没有这样的歹毒啊!”一时间,武则天退缩了,手松弛下来,两片嘴唇痉挛性地哆嗦着。但内心又更大更猛地翻腾起来,至高无上的权力、地位,潮水般地向她涌来,她伸手迎接,却又被另外一种无形的力量拽着,怎么也够不到。一霎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地位,又潮水般地退去。她低低地自语着,上天,我媚娘能放弃这绝好的机会吗。此时不下手,长夜漫漫,人一天天老去,我所渴望得到的,何时又能得到呢?我武则天不吃人,就会被别人吃掉,人生不进则退,上天,我没有错啊,赐给我勇气和力量吧!
她在混乱和紧张的思维中,又仿佛看见皇上正一步步向翠微殿走来,决定命运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辛辛苦苦制造的好机会再不能丢失了,拖延从来不能成大事,果敢才是我武媚娘的性格。猛然间,她再一次伸出双手,筋脉贲张,摸在了婴儿的脖颈上。在接触的那一霎那,她果断地把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双手上。也许这样才义无反顾,也许这样能减少小公主的痛苦和挣扎……她合上眼睛,狠狠地用着力,用着力,她像铁一样没有知觉。孩子也太小了,刚过满月,统共来这个世上,才三十多个日日夜夜,筋骨还很娇嫩。整个过程,很短暂,很短暂。武则天甚至没能觉察出孩子临走前的哽噎,抽搐。
除了武则天的内心世界,谋害几乎都在静悄悄中进行的,连寝帐都没有动一下。
一切又归于寂静。一个出生仅一个多月的小生命,还没有来得及命名,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如同一阵风,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本来,一个生命的逝去从来都是决绝的,无可挽回的,远没有生命降生那样充满温情,那样一步步走来。
武则天用被子把小公主盖上。然后赶到外间,打了一盘水。把手浸在水里,使劲地,不停地搓洗着,仿佛这样能洗去双手上的罪恶,洗去她心灵上的千斤重负。她来到梳妆台前,轻轻地往脸上扑着粉。在铜镜面前,一遍一遍地笑着,直到这笑容看起来自然,令她满意为止。
“皇上驾到--”大殿门口传来一声悠长的吆喝。
宫婢们和乳媪纷纷急忙从各处赶来跪在大厅里迎候皇上。李治大踏步地走进殿来,问:“午膳准备好了吗?”
“回皇上,马上就可传膳。”一个打头的宫婢答道。“昭仪呢?”
“刚进门不久,正在梳洗呢。”
“好,朕先看看小公主。”
武则天轻盈地走过来,搀着李治的胳膊,亲切而温情地问:“皇上,你来的这么快,那个奏章看完了没有?”
“看了一半,朕就扔下了。写得文文乎乎套话一大篇,朕似懂非懂,越看越头疼。”李治转而又摸摸武则天的脸,“哎,朕的小公主醒了没有?”
“臣妾也刚刚到,没来得及看,想必也该醒了。”两个人边说话,边往里间走。
“咦,还没醒。这小家伙真能睡。”武则天笑眯眯地,充满爱怜地,轻轻揭开了被头。
“啊--”武则天大惊失色,扑了上去,把孩子抱在怀里,孩子的一双眼睛突出着,脸色青紫,全身已经凉了。
“我的孩子啊--”武则天伸着脖子,一声惨嚎,失声断气地开始痛哭……眼泪、鼻涕、
口涎,一串串往外冒,仿佛把肠肠肚肚都哭出来似的。这哭声和真的没有什么两样。真真假假,假作真时真作假。当看清了女儿的惨状,想想原本活泼可爱的婴儿,一转眼就这样,她也这才真正尝到了失去女儿的人间巨痛。宫婢和乳媪也跪过来,一时也都吓呆了。好半天才跪在地上,围着孩子失声痛哭。
“怎么啦?”李治也慌了神,抱过去细看孩子,可怜的孩子已经死了。在孩子细嫩的脖颈上,李治发现有一片红里透黑的手指印。显然孩子是人用手掐死的……李治猛然像一头狮子一样,冲上去,一脚把乳媪踢倒,怒吼着:“刚才谁来过!”
“回……皇上,”乳媪翻身爬起来,磕头如捣蒜,“只有皇……皇后适才来过。”
几个宫婢也爬过来,头都磕出了血,纷纷向李治说着:“只有皇后刚刚来过!”
“后--杀--吾--女!”李治一字一句地说着,脸都气歪了。这时,明丽也从外面跑进来,当她弄清情况后,跺脚大骂:“是她,是她。就是那个假仁假义、万恶狠毒的王皇后干的。”
明丽又转向武则天,跪倒在她的跟前,用巴掌乒乒乓乓地抽着自己的脸,痛不欲生地哭诉着:“昭仪娘娘啊……都是奴婢的失职啊……我没有……遵照您的嘱咐,没有看好孩子,让那坏女人……下了毒手……昭仪娘……娘……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武则天一把抱着明丽就痛哭,她浑身像害热病一样,全身都在颤抖,一副痛不欲生、孤苦无助的样子……
“来人哪,速传王皇后!”李治气急败坏地吼着。旁边的一个内侍闻声飞快地窜了出去,奔往中宫。
武则天扑到孩子身上:“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可怜哪……我的乖啊……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哭一声,诉一句,哭一声,诉一句,哭得昏天黑地,几乎岔了气。李治忙上去,一边伤心地抹泪,一边给她理胸顺气,口里还不停地劝慰着。
“皇上……”武则天也抱住李治,哀哀地叫着,“皇上,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太可恶了。”李治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太可恶了,敢杀朕的女儿……”
“皇后娘娘驾到--”守门的太监还不知趣地高声吆喝着。生怕屋子里人多说话听不见。
王皇后在路上就向那名内侍问了问,内侍只是说武昭仪的小公主暴毙,皇上请娘娘赶快去。别的,内侍也没敢开口。王皇后也急了,脚步加快,匆匆地赶到了翠微殿,进了门就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屋子里的人都怒目看着她,没有一个人回答她。王皇后真的犯糊涂了,急切地问着李治:“皇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李治咬牙切齿,一步步逼过来,手指颤抖地指着王皇后,“你,你,你的心太歹毒了。你为什么掐死这个幼小孩子?!”
“我?我……”王皇后头“轰”地一下,如雷贯顶,嘴里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我怎么能掐……掐死孩子?”
“你,你太可恶了!”李治用尽全力,一巴掌打了过去,王皇后的脸立马红肿起来,条条手指印子。牙花子也被打烂了,嘴角沁出了血。王皇后恼怒地一时难以自明,一口把血痰吐出来,扭住李治不放。
“皇上,你怎么……这样冤枉臣妾!你怎么……”李治被扯得站不住脚,直往后退,眼看就要摔倒在地。这时,武则天像一头母狮子一样,冲过来,抓住王皇后的头发,劈头盖脑地乱打一气--
“你为什么杀死我的女儿,你……你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我打死你……打死你……”
明丽也跳过来,一跃身,压了上去。二个打一个,扭成一团。王皇后哪是她两个的对手,被打得凤冠也掉了,披头散发,连气带急,没有人声地干嚎着……
独孤及见状,忙凑到李治的跟前奏道:“皇上,这样有失体统。让老奴先把皇后带中宫看押吧。”
“来人哪!把王皇后带回中宫看押,没有朕的旨令,不准出门半步。”李治命令道。眼前的场面确实不像话,皇后再有错,也不能乱打,连奴婢也上去了。
几个内侍跑过来,极力把王皇后从两头母老虎的撕咬中拽出来,拾起凤冠一溜烟地挟了出去。可怜王皇后被打得面目全非,发髻也乱了,脸上被抓得一道道鲜红的血印,霞帔、玉带歪七斜八,人也气晕了过去。
独孤及又俯耳对李治说:“皇上,家丑不可外扬,眼下须封锁消息,把小公主葬下,然后再说别的。”
李治心说,还是我的贴身老奴虑事周到,于是旨令道:“把这宫婢乳媪一干人,全部拿下,交由掖庭令讯问看押。独孤及,你带几个人出宫悄悄地把小公主埋了。月把大的孩子还没命名,死后不宜在宫中过夜。另外,此事要严守秘密,不准外传,不准相互议论。违者按坐泄宫闱罪论处,格杀勿论。”
宫婢们和乳媪一起跪向还在哭泣着的武则天,求情的目光看着她,一齐叫着:“昭仪娘娘!”
武则天擦了擦眼泪,瞪着红肿的眼睛,对李治说:“皇上,先留她们在这儿吧,还要帮助我收拾一下。再说,也不能怪罪她们多少。毕竟皇后来了,谁也不敢阻止。孩子这么小,转眼的功夫就可以下毒手,防不胜防啊。”
“那就交由爱妃处理吧,朕也挺伤心,头脑也嗡嗡的,先回长生殿歇息了。”李治说完,一手揉着头皮,回他的寝宫去了。
武则天一见皇上走了,人也不哭了。指挥人把育儿室的全部东西和所有关于小公主的物件,都收集起来,交由独孤及带到宫外处理掉。
独孤及也按照民俗,先把小公主用被子包起来,然后裹以苇席,往胳膊下一夹,问武则天:“昭仪娘娘,把小公主埋在哪儿?”
“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就行了。回来时也不要告诉我。我怕伤心,不想知道她埋在哪里。”
独孤及点点头,夹着死婴,叫几个小太监拿着小公主的衣服、被子等物品。几个人匆匆地出宫去了。
育儿室里空空荡荡,显得荒凉和凄楚。尽管空气中还残留着婴儿的奶香味,人们的耳畔还回想起小公主天真快乐的“格格”笑声。但所有的人都知道,小公主将永远从这个世上消失了,她的心、她的肉、她的血、她的骨头,她一切的一切,都将化为灰土。她幼小的脑袋,还弄不清楚,她是怎样的生,怎样的死啊。只有一个人最明白,那就是她的亲生母亲武则天。
此刻,武则天已完全消失了悲痛,她考虑的是,从此以后,她与王皇后、萧淑妃之间的争夺战要更加激烈和公开化了。再也难以假惺惺地“和平相处”。自己要步步为营,紧紧地依靠皇上,坚决地打击王皇后她们,以及她们背后强大的外戚势力和元老重臣,武则天清楚地知道,即使王皇后倒了台,内宫外廷都是容不得她的,生活于太宗李世民身边的那段经历是她的一个“历史污点”,她的出现和崛起,早就被这些卫道士们视为奇耻大辱,自己决不会那么容易地登上皇后的宝座。只有铤而走险,下毒手出狠招,牺牲自己亲生的女儿,才能达到光辉的顶点。宫中造谣一事也说明,自己也别无退路,别无选择。
“昭仪娘娘,”明丽脸带泪痕,端着一杯热茶走过来,“娘娘别再伤心了,喝杯热水润润嗓子吧。”
“明丽。”武则天一副疲惫不堪和伤心的样子,无力地摆摆手说,“翠微殿的水我也不喝了。这翠微殿我也不愿意住了。你带人收拾收拾,咱搬到长生殿去住。”
“搬到长生殿?”明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长生殿是自高祖以来,规定的皇帝专用寝殿,后宫里包括皇后也不可以到长生殿居住。
“对,搬到长生殿!”武则天肯定地点点头说,“你下午把东西拾缀好,搬过去。晚上咱们就在长生殿歇息。”
“是,奴婢遵命!”明丽也有些兴奋,心想这昭仪姐姐还真行,所作所为就是和常人不一样。
搬到长生殿去住,可以更好地控制皇上,号令皇宫。也可在后宫众嫔妃的心里,造成一个不争的事实。她,昭仪武媚娘,才是后宫真正的主宰者。所有胆敢蔑视昭仪,制造她谣言的人,必将遭到可悲的下场。
武则天着人把金银首饰、锡磁器、衣服等生活用品装进箱子,抱着代王李弘,一班人扛的扛,抬的抬,赶到长生殿。李治正在床上躺着,因犯了头痛病,不停地唉声叹气。一个太医正施展手法给他不停地按摩,可惜效果不大。李治听见外面吵个不停,直皱眉头,喝问内侍怎么回事。没等内侍回禀,武则天挑开寝帐进来了,撵走太医,自己动手给李治按摩,她的葱白温柔的手特别有奇效,三下五除二,李治觉得舒服多了,这才眯缝着眼,问:
“爱妃,外面在干什么?”
“她们正在搬臣妾的东西?”
“搬东西?”李治摸不着头脑,“小公主刚刚暴毙,你又搬什么东西?”
“臣妾搬来长生殿和皇上一块住。”武则天噘着嘴说。
“和朕一块住?这……这不大合适吧。”李治结结巴巴地说,“宫里的礼制不允许啊。”
“臣妾就要和皇上一块住。臣妾的命都快没了,还讲什么礼制不礼制。”
“这话怎么说?”李治爱抚地摸着武则天哭肿的眼圈。
“臣妾和代王弘若不时时在皇上身边,不定哪时又要被王皇后她们算计。”
“朕旨令她们未经你的允许,不准撞擅进翠微殿。”
“翠微殿臣妾是不能住了。看到那个地方,臣妾就会想到孩子的惨死,睡觉也会做恶梦的。”
“那--那就再找一处地方住。”李治心说,怎么说你住长生殿也不合适呀。
“皇上,”武则天珠泪滚落,无限委屈地说,“皇上要把臣妾赶往何处?”
李治一见,顿生爱怜,忙给武则天擦去泪珠:“好,好,别哭了,和朕一块住,一块住。”
武则天一把搂住李治的腰,趴在他身上,脸轻轻地摩擦着他。“什么礼制不礼制,您是皇上,金口玉言,您说的都是礼制。谁人敢说个‘不’字。”
李治拍着武则天的后背,边拍边说:“爱妃,让你受苦了,没曾想皇后是这样一个狠毒的人。”
“皇上,您应该早早把她看出来。当年她暴打四岁的雍王素节,又恶毒地制造臣妾的谣言。所作所为,没有一点当皇后的样子。此人不除,后宫无宁日,甚至可以说国无宁日。她今天敢杀皇上的孩子,明天就敢危及皇上。”
“危及朕,你是说她敢对朕动手?”李治不相信地说。怎么说王皇后也是自己十几年的结发妻子,敢谋害亲夫、谋害皇上?武昭仪这话有些言过其实。
“王皇后不曾生育,没有子女。心理变态,了无牵挂。再说最毒莫过妇人心。难保她不生出这等大逆不道的坏心。皇上,应该提防才是。”
武则天云山雾罩地乱说一气,李治虽说不敢相信,但也被她说得心里发毛,忙捂着她的嘴:“别说了,别说了,说得怪人的。”
“皇上,您要面对现实。”武则天拨开李治的手,正色地说,“有些事该处理的要去处理,快刀斩乱麻。躲着问题走,只能让问题越积越多,徒增烦恼。”
“你是说--”李治让武则天绕弯绕得稀里糊涂,脑筋怎么也赶不上她的思维。
“您比如说立臣妾为宸妃一事,皇上说这反对、那反对,事情高低没有办成不说,还给臣妾惹来了大祸,白白地搭上了亲生的女儿。”武则天气哼哼地说。
“立宸妃一事,后宫和朝臣都有人反对,所以……”李治嗫嚅着嘴说。
“皇上做什么事没有人反对?朝堂上有长孙无忌他们说话,后宫里有王皇后几个人做主。皇上几时独立地处置过什么事?试看这天下是谁家的天下?”
李治被呛得张口结舌,心头的火也慢慢地被武则天挑唆起来了,腾腾地往外冒。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是皇上您想封一个宸妃都封不上,这叫怎么回事呀!”武则天摊着手,拍打着。嘴撇得老高,似乎瞧不起这李治皇帝。
“别说了!朕马上传旨,封你为‘宸妃’,看哪个还敢说什么!”李治果然中了武则天的套,气哼哼地嚷嚷着。
“内侍,笔墨伺候!”武则天向寝帐外叫了一声,然后扶李治下床,当时就在旁边的桌案草诏。玉玺“叭”地一盖,黄纸金字,一时间武则天从小小的昭仪,摇身一变,成了四夫人之首,名位仅次于皇后的“宸妃”。皇后已经幽闭在中宫,成了一只斗败的拔了毛的鸡,后宫里显然成了武则天的天下了。
这册封“宸妃”的仪式也没敢铺张。只是知会了一下长孙无忌等人,在嫔妃中口头宣布了一下。众人一看诏令一下,覆水难收,也都不去闹了。武则天把册封的宝绶收拾了起来,压在箱底。她也不看重这个“宸妃”的名份,这只是一个跳板而已,她看中的是皇后的宝座,甚至比皇后宝座更深刻更宝贵的东西。这些话她虽然不说出口,却早已深深地藏在她的内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