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长袖一挥,掀开后面帘子进去了。帘子里还有一个看戏人,武昭仪迎着怒气冲冲的高宗道:“何不扑杀此獠!”
长孙无忌和于志宁听得,头脑早已混沌了。
次日上朝,韩瑗涕泣极谏,说皇后不可废云云,高宗哪里听得?再上朝,韩瑗又谏,悲不自胜。高宗真是烦透了,怒道:“拉出去!”
事已至此,上朝退朝皆是皇后废立之事,高宗想避都避不开了。韩瑗的奏疏说:“匹夫匹妇,犹相选择,况天子乎!皇后母仪万国,善恶由之……”《诗》啊《书》啊的引了一堆,无非说不能立武氏。来济的上书说:“王者立后,上法乾坤,必择礼教名家,幽闲令淑,副四海之望,称神祗之意。……”又《诗》、《书》、周、汉地引了一堆。高宗真正是烦透了。一挥手将奏疏推倒一地。
朝中闹得翻天覆地。受着太宗顾托的李绩,却躲在家里,养着莫须有的病。高宗烦闷了几日,终是不甘心。于是召李绩觐见。
高宗惆怅道:“朕欲立武昭仪为后,遂良固执以为不可。遂良既然是顾命大臣,事情就只好这样作罢么?”
高宗的惆怅看起来轻描淡写。前几日,高宗尚烦躁难安,而这几日,朝中闹得翻天覆地的时候,高宗的情绪,反而渐渐平静下来。是疲倦么?还是因为疲倦而变得漠然?李绩揣摩不清,高宗自己也不确定。李绩唯一能确定的是:高宗的不甘心。
李绩看一眼高宗,又看一眼高宗,才终于吐出一句话:“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
话出口时,李绩是否意识到了它的分量?高宗最终决定抛开众议,废王立武。
庚午,贬褚遂良为潭州(今湖南长沙)都督。
十一月初一日,命司空李绩主持册命皇后的仪式,授武氏为皇后。是日,百官在肃义门朝见皇后。这破了大唐帝国的先例。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长孙无忌、韩瑗、来济等反对立武氏为后的大臣,相继被清除。
李绩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从乾封元年(666)十二月到总章元年(668)九月,打下了高丽。太宗没有完成的征辽东的任务,在高宗年间终于完成。
一年后,总章二年(669)十二月,李绩病重。夜里,李绩梦见太宗,宛若生前。太宗对他说:“朕欲将幼孤相托,思来想去也没有比卿更合适的。公以前不负李密,现在又岂会负朕!”后来恍恍惚惚,似乎又与太宗及众武臣宴会宫中,行酒令,太宗令在座各言小名。李君羡道:“臣小名叫五娘。“太宗愕然,既而笑曰:“何物女子,乃尔勇健!“李绩和众武将皆笑。笑闹之间,忽听太宗怒道:“将李君羡拉出去,斩了!”
李绩惊觉,额头上冷汗直冒。“怎么会梦到这件事?”李绩自语道。李君羡?李君羡是几时死的?贞观二十二年。
贞观二十二年(648),太宗与众武臣宴会宫中,行酒令,太宗令在座各言小名。左武卫将军李君羡道:“臣小名叫五娘。”太宗愕然,既而笑曰:“何物女子,乃尔勇健!”当时太白屡昼见,太史占卜说:“女主昌。”民间又传《秘记》云:“唐三世之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弄得太宗心里纷乱。 恰好李君羡是武安人,左武卫将军,封武连县公,官称封邑皆有“武”字,又恰好在玄武门当值。所以宴会后,太宗将李君羡出为华州刺史。不久,御史奏君羡与妖人来往,图谋不轨。太宗便借故杀了李君羡,籍没其家。
李绩想起这件事,直到天亮未能再入睡。因为他想到了武皇后,他无来由地把当时的谶语扯到了武皇后身上。又无来由地觉得自己有负先皇所托。
就这样到天亮,李绩对时任司卫少卿的弟弟李弼说:“吾今日小愈,可共置酒为乐。”
于是子孙齐集。宴会期间,李绩对李弼道:“吾自度必不起,故欲与你们告别。你们不要悲泣。我见房、杜平生勤苦,却不能避免不肖子孙的败亡。我有这些子孙,如今都交托给你。等把我安葬完毕,你就搬来这里住,助我抚养孤幼。若有志气不伦、交游非类者,皆先挝杀,然后奏闻。”
几天后,李绩离开了人世。他生命中最后的几日都生活在太宗的阴影里。他当然想不到,日后武皇后会羽翼日丰,不但与高宗并称“二圣”,更在高宗死后专掌朝政,接连废掉大唐的两个皇帝,最后又干脆自己称帝,改国号为周。李绩更想不到,多年以后自己的孙子会在扬州起兵反对武则天直接掌权,失败后自己的李姓又恢复到了徐姓。李绩想不到,但他总觉得自己有负先皇所托,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或许是冥冥中的感应。
高宗听到李绩的死讯,不免悲泣。出葬日,高宗幸未央宫,登楼望棺车恸哭。高宗下令,起冢像阴山、铁山、乌德山,以旌其破突厥、薛延陀之功。
最后一个受太宗顾命的大臣离开了。高宗顿时感到内心空洞无物。大唐的江山在他的手上。二十年前,父皇亲手把基业交给了他。长孙无忌、褚遂良、李绩,都相继离开了。他还背着父皇交给他的基业。路,还要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