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如风》第23章 重蹈覆辙——权臣伯颜的倒台


永乐十年夏日的一天,明成祖朱棣在武英殿闲来无事,让太监李谦、王吉从收藏图书画卷的古今通集库中,找出一批宋朝皇帝御像观览,并招来大臣袁忠彻、画师徐英一起品鉴。朱棣看了半晌,笑着点评道:“宋朝皇帝,自太祖以下,虽然都有一根胡羊鼻,但面容清癯文弱,和太医院的太医一个长相。”转天,朱棣又让太监把所有的元朝皇帝像搬于殿中,仍旧与袁、徐二人品题。元朝列帝,清一色的魁伟雄迈,大脸方面,肉眼凸腮,朱棣叹道:“一看就知道这些人都是吃绵羊肉长大的汉子。”可是,细看元顺帝像,朱棣脸露诧异,扭头对袁忠彻讲:“怎么这位又是一张太医脸?”

袁忠彻当时不好说什么,唯唯而已。而后,老袁在其《记瀛国公事实》一文中,详录了他年少时听其父辈所讲的一则故事:宋恭帝投降后,被元朝降封为瀛国公。一夜,元世祖梦见一条金龙舒爪绕殿柱。转日,瀛国公来朝拜,正立于梦中所见的那根殿柱下。元世祖为此大动杀机。瀛国公惧诛,自请为僧,往西方学习佛法,为此捡得一条性命。经过朔北札颜地方时,拜见周王(即日后的元明宗)。这位周王很喜爱瀛国公妻子的美色,悦而纳之。几个月后,生下一子,妥欢帖睦尔,即日后的元顺帝。元文宗杀掉哥哥元明宗重登帝位后,也散布说妥欢帖睦耳不是明宗亲子,并贬放于高丽之地。以此追之,元顺帝当然就是宋帝之后了,所以长相才不像元诸帝。据袁忠彻自己记载,明成祖问他元顺帝为何样子不像宋帝之后时,他本想讲出小时候听的故事,但不敢断定传说真假,故而“俯首未对”。这个“大故事”的缘由,皆是元文宗惹的祸,他令当时的大文豪虞集起草诏书,告知天下妥欢帖睦尔不是自己哥哥元明宗亲子,故而使当时以及明代的汉人以讹传讹,附会成真事一样,实际上完全是小说家言,杜撰而已。这个故事愈流愈广,越编越像,完全是民族意识作怪。钱谦益就曾解释过:“中原遗老(元朝),心伤故国,从而为之说也。”明朝文人也无聊,有一位叫余应的还写《读虞集所草庚申君(元顺帝)非周王(元明宗)己子诏有作》一诗,弄得真像“诗史”一样:

皇宋第十六飞龙(恭帝为宋朝第十六位皇帝),元朝降封瀛国公。元君诏公尚公主,时蒙赐宴明光宫。酒酣舒指爬金柱,化为龙爪惊天容。元君含笑语群臣,凤雏宁与凡禽同。侍臣献谋将见除,公主夜泣沾酥胸。瀛公晨驰见帝师,大雄门下参禅宗。幸脱虎口走方外,易名合尊沙漠中。是时明宗在沙漠,缔交合尊情颇浓。合尊之妻夜生子,明宗隔帐闻笙镛。乞归行营养为嗣,皇考崩时年甫童。文宗降诏移南海,五年乃归居九重。壬癸枯乾丙丁发(壬癸为水,丙丁为火,古人总以五行附会,认为元朝为水德,宋朝为火德,水克火,所以元当灭宋),西江月下生涯终(明军攻占大都,元顺帝仓促北返草原,患毒性痢疾,作《西江月》词一首而终)。至今儿孙主沙漠(指退走后的蒙古北元政权),吁嗟赵氏何其雄。惟昔皇祖受周禅,仁厚绰有三代风(指宋太祖夺取后周柴氏江山后,厚待柴氏子孙)。虽因浪子失中国,此为君长传无穷。

诗中有“新说”,元顺帝不是元明宗抢夺宋恭帝老婆而生的,而是出生后元明宗喜欢,向对方“要来的”。

观现存元朝皇帝画像,总觉这些蒙古爷们“婆焦”发型奇特。他们的胡须不是很茂盛,肉饼脸如同一个模子里扣出来一样,但脑门上的发绺十分不一样:一答头,三答头,一字额,大开门,花钵椒,三川钵浪,七川钵浪,银锭样儿打头,打辫儿打底(《大元新话》),等等,即使他们都戴顶笠,胡须式样仍可见出明显的区别。

至于元顺帝,脸型稍瘦,无非是御女过多,春药食用过多,与体力消耗有关,样貌和祖先实际上没什么大的不同。

热火烹油——权臣燕帖木儿家族的覆灭

元文宗死后,燕帖木儿想立元文宗亲子,自己的义子燕帖古思为帝,文宗皇后卜答失里想到自己大儿子刚刚被立为皇太子就病死之事,认为帝位不吉,议立元明宗小儿子懿嫾质班。果然,小皇帝不久也病死,此即“元宁宗”。一了百了,这回倒真的很“安宁”。

燕帖木儿认为这回总该立“义子”燕帖古思为帝了吧,不料卜答失里皇后成了偏执狂,把脑袋摇得更厉害。估计她身后有密宗和尚和巫师出主意,觉得这几年帝座都是死人台,不想让自个儿的孩子燕帖古思坐上这倒霉的位子。她主张要元明宗的大儿子,时年十三岁的妥欢帖睦尔来当皇帝,让他冲冲丧气,等这孩子死了再让自己的儿子当皇帝。

计划赶不上变化,妇人这一招臭棋,不久的日后要了她母子俩的性命。

元顺帝妥欢帖睦尔是元明宗长子,其母迈来迪乃郡王阿儿厮兰的后代,属蒙古的罕禄鲁氏部落。元明宗当“周王”时,逃窜漠北,娶迈来迪。生下顺帝后,迈来迪得产后风而死。所以,传说中元顺帝是宋恭帝之子,根本是空穴来风。

元文宗与燕帖木儿害死哥哥元明宗后,怕妥欢帖睦尔长大后与己子争位,就对外下诏称这个孩子并非元明宗亲子,远逐于高丽大青岛,派人严加看管。过一年后,又把他徙至静江(今广西桂林)软禁。小小少年,阅尽人间冷暖,行尽世上苦路。

燕帖木儿心恨文宗皇后卜答失里妇人无识,也无可奈何,只得派人把妥欢帖睦尔从静江迎回。行至良乡,这位权臣亲自从大都出发远迎这位准皇帝。

燕帖木儿与妥欢帖睦尔并马徐行,“具陈迎立之意”,丑表功自己多么拥护这位准新帝。妥欢帖睦尔“幼且畏之,一无所答”。妥欢帖睦尔毕竟才十三岁,三年间又天南地北地被人折腾,乍见这位声名显赫、相貌魁伟的大权臣,他心中惊惧,根本是吓得说不出话来,更想不到像汉献帝少年时代安慰董卓那样“安慰”燕帖木儿几句。燕帖木儿本来就是害死妥欢帖睦尔之父元明宗的真凶,心中有鬼,一路见这孩子沉默不语,更是心底打鼓。所以,妥欢帖睦尔至大都后,久不得立,“迁延者数月”。其间,为了给自己和家族上“保险”,燕帖木儿把自己女儿伯牙吾嫁给妥欢帖睦尔。

少年“准皇帝”又疑又惧、如坐针毡之间,忽然传来大好消息:权臣燕帖木儿病重身死。

《元史》这样的“正史”以及《庚申外史》这样的逸史等等书目,均把燕帖木儿写成权高震主的恶臣。无法否认的是,如无当年燕帖木儿耿耿忠心和浴血奋战,元武宗之子元明宗、元文宗以及后来的元宁宗、元顺帝这一系人员根本不可能坐上皇帝宝位。所以,元文宗时代,就“下诏命(燕帖木儿)独为丞相以尊异之”,诏书中除“表扬”的话语以外,又有长达数十字的封爵、官衔:

“燕帖木儿勋劳惟旧,忠勇多谋,奋大义以成功,致治平于期月,宜专独运,以重秉钧。授以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太师、太平王、答剌罕、中书右丞相、录军国重事、监修国史、提调燕王宫相府事、大都督、领龙翊亲军都指挥使司事。凡号令、刑名、选法、钱粮、造作,一切中书政务,悉听总裁。诸王、公主、驸马、近侍人员,大小诸衙门官员人等,敢有隔越闻奏,以违制论。”

公平来讲,燕帖木儿当得起这些美誉。没有他,元武宗一系血脉会离帝位越来越远。

在帝位空置的几个月里,燕帖木儿基本上就是皇帝,权力使人腐败,极权使人极端腐败,这位爷“挟震主之威,肆意无忌”,其“罪行”如下:

一宴或宰十三马,取泰定帝后为夫人,前后尚宗室之女四十人,或有交礼三日遽遣归者,而后房充斥不能尽识。一日宴(左丞)赵世延家,男女列坐,名鸳鸯会。见座隅一妇色甚丽,问曰:“此为谁?”意欲与俱归。左右曰:“此太师(指燕帖木儿自己)家人也。”至是荒淫日甚,体羸溺血而薨。

蒙古贵臣,吃顿饭宰十几匹马不算什么稀奇,娶四十个宗室美女也应该不算什么过分(忽必烈的权臣阿合马有几百个“老婆”),惟一过分的就是他把泰定帝皇后也敢纳为夫人。泰定帝虽然死后被“废”,怎么也是堂堂大元列帝之一。当然,如果按照蒙古风俗,这倒也并非是什么“大恶”。至于最后酒色过度,春药过度,溺血而亡,死得倒很有蒙古帝王特色。后世人对燕帖木儿的“印象”,基本都受上述几十个字的影响,以为这位爷数年或数十年如一日这般“荒淫”,其实,他也就是几个月的疯狂而已。真正是:不求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占有!

骆驼死了比马大。燕帖木儿身死,妥欢帖睦尔即位,是为元顺帝。这位少年帝王仍旧以权臣的弟弟撒敦为左丞相,以其子唐其势为御史大夫,并封其女为皇后,“并宥(燕帖木儿家族)世世子孙九死”,追封燕帖木儿为“德王”,谥忠武。撒敦跟随哥哥,前后脚病死,急入鬼门关。权臣家族,只剩下燕帖木儿的儿子唐其势和女儿元顺帝皇后伯牙吾撑住局面。撒敦病死后,唐其势接任其叔职位,为中书左丞相。

本来,元顺帝刚入大都皇宫,高丽籍宦官秃满迭儿就送来一名高丽宫女奇氏“主供茗饮”。顺帝在高丽被流放时,可能学会讲高丽语,两个人“前轱辘不转后轱辘转”一唠磕,很投脾气,加上奇氏貌美,自然少男少女开始“弄那事”。正如胶似漆之时,燕帖木儿送女儿入宫,元顺帝当然得把这位姑奶奶供起来,立为皇后。册文上讲伯牙吾“谦裕静淑”,实际是个大醋坛子。她本人骄惯成性,又大顺帝几岁,眼见顺帝与奇氏天天腻在一处,妒火中烧,“日夜捶楚奇氏”,天天找碴虐待身为宫女的奇氏。最过分的一次,伯牙吾皇后让奇氏在自己面前跪下,亲自用烧红的烙铁烫灼顺帝这个“心头肉”美女的后背。

“(顺)帝虽不言,甚衔之”。元顺帝毕竟刚刚被立为帝,害怕燕帖木儿家族势力,仇恨在心,言语上不敢有所表示。但是,他本人爱宠高丽女子奇氏,“识者知天下将乱”,因为,元世祖有祖制:高丽女子低贱,不准入宫。日后,奇氏得为皇后,冥冥中预示着元朝天下的衰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