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马加部酋恢怜,正与拔都死力挣扎,不意阵后忽然大乱,人马纷乱倒地,连忙回顾,乃是速不台结好木筏,从下流偷偷渡过,竟来截击恢怜后队。恢怜的部众,蓦地被击,顿时大乱。拔都又从前面掩杀过来,两下夹攻,首尾掩袭,马加的兵士如何能够抵挡,不是死于刀下,便坠入河中,淹没而亡。恢怜见势不佳,拼命杀条血路,冲突而出,后面又有兀良合台一军阻住,不能回城,只得拍马落荒逃命去了。拔都与速不台,杀奔城下,城中无主,只得开门迎降。
拔都进城之后,心中甚为不乐,愤愤说道:“这一仗,速不台误约迟到,以致丧我猛将八哈秃。”速不台忙分辩道:“当计议之时,约定下午发兵,你清晨已经发兵,我木筏还未结成,如何能够渡河掩袭,这‘误约迟到’四字,我不任受。”诸将见二人语言枘凿,从旁解劝道:“现在已得马加城,不必再提前事了。”拔都方才没有话说,与速不台分兵追赶恢怜。闻得他已逃往奥斯,便跟踪追蹑,所过之地,纵兵焚掠,欧罗巴洲,全境大震。原来波兰、马加都在东欧境内。马加便是现在的匈牙利,马加之北,便是奥斯,即今之奥地利。这奥斯与马加或分或合,如今已合做一国,故又称为奥斯马加。奥斯马加之西,便是德意志联邦,那日耳曼、捏迷思皆是德意志联邦的一部分。当日蒙古兵势如破竹,捏迷思诸部民欲荷担远遁,以避其锋,蒙古的威声大震。拔都、速不台正拟节节进取,忽地接到窝阔台班师的诏命,因为高丽抗命,杀死使臣,有事于东方,所以暂罢西征。拔都等只得遵命班师。
那高丽为什么要杀死蒙古使臣呢?原来高丽国在蒙古的东方,本来归附于宋,辽邦兴盛,屡次侵及高丽,高丽不能抵御,因此归属于辽。金兴辽亡,又属于金。及蒙古攻金的时候,有故辽遗族,乘机占据辽东,进侵高丽,尽陷其北方之地。蒙古将哈真,扫平故辽遗族,尽返所侵地于高丽,高丽乃属蒙古。此时高丽王暾嗣位,不知利害,一味夜郎自大,岁贡不至蒙古。窝阔台遣使征贡,高丽王暾绝使臣,使臣与他争辩,高丽王发起怒来,竟将使臣杀死。这个消息到了和林,窝阔台如何按捺得住,一面诏罢西征,一面命撒里塔为大将,往征高丽。高丽闻得蒙古兵来,忙招集军马,前来迎战。试想高丽不过海东小国,向来役属于人,怎能与锐气方张的蒙古对抗?弄得屡战屡败,高丽的都城,也为撒里塔攻破。高丽王暾,携了家属,逃匿于江华岛,遣使谢罪,情愿增加岁币。撒里塔报告和林,请命定夺。也是高丽的幸运,宋朝又用了赵范、赵葵恢复三镇,扼守两河之议,兵取汴京。窝阔台因南方有事,无暇东顾,便允了高丽的请求,命他遣子为质。高丽王暾只得奉命,因此保存了国土,不至灭亡。
但是南宋又怎样的攻取汴京呢?只因赵范、赵葵意欲收复三镇,奏请朝命。宋臣皆言非计,朝廷不从,命赵葵统淮西兵五万,会同全子才进取汴京。
汴京都尉李伯渊,与崔立有隙,闻得宋朝兵至,诱杀崔立,系其尸于马尾,出徇军前道:“崔立是否当杀?”军民齐声道:“将他寸磔,还不足以蔽辜。”遂斩下首级,祭祀金哀宗,又把尸首陈列市上,军民争相脔切,片刻而尽。
宋兵入汴,以粮饷不济,屯兵半月,经赵葵再三催促,始进至洛阳城。城中仅有穷民三百余户,宋兵粮食又尽,竟至采蒿和面而食,蒙古兵突然而至,杨谊之军,方才散坐为炊,仓猝无备,全军奔溃。蒙古帅扎拉呼,兵薄洛阳。
徐敏子出城迎战,士卒皆饥饿累日,如何能够抵敌,只得率兵东旋。赵葵、 全子才在汴,所复州郡尽是空城。史嵩之又无粮草接济,蒙古兵至,决河水灌城,宋军淹死无数,赵葵乃引兵而归。蒙古使王橄至宋,严责背盟负约,宋无以应,从此灌河一带,遂无宁日。
窝阔台降了高丽,又败宋师,甚为高兴,只因连年征讨,至此略觉清暇,便欲整理内政,乃定期校阅禁军,所有宿卫,俱令到齐,仍照成吉思汗的旧制,命其各守执掌。又因旧日百姓,自从成吉思汗缔造开创,备受艰辛,尚无恩泽下逮,以此须令他们安宁快乐,便颁出几条命令来。哪几条命令呢?一,蒙古以牧养为本,务令蕃息,凡百姓有马百匹者,输牝马一头。有牛百头者,输牝牛一头。有羊百只者,输羚羊一头。人民有穷乏者,仍按时接济。
二,诸王驸马聚会时,往往向百姓科敛,以后当永远捐除。令千户内,每年出骡马并牧挤之人,人马以时,常川交替。三,偿赐之金帛器械仓库等常守的人,一概放归。令万户、千户、百户内,出人看守,亦以时交替。四,百姓无居室的,分与地方,扎营居住。由千户内出人掌管,务令均匀。五,川勒地方,先因无水,致为野兽窟宅,无人居住。现当生齿日繁,可令百姓分散居住,派察乃、畏吾儿台前往踏看,多扎营盘,多穿水井,使人民任便移居。六,凡奉使往来,沿民居经过,既虑迟延,复滋骚扰,可令千户供给人马,算定路程。遇有紧急事情,均按驿站进行,不得再沿民居经过。
这几道命令,颁布之后,百姓欢声雷动!窝阔台又因幅员广大,不能联络,驿站之制,不可不备,因此所立驿站,从和林起为首站,直达波斯。又从俄罗斯起,至伊犁为二站。俱命懿亲管理,不难朝发夕至,其间毫无阻格。
四方来往之使,居则有馆舍,行则有供张,饥渴则有饮食,梯航毕集,万宇会同。又因沙漠之地,得水甚难,行旅之际,人马往往渴死,皆依着泉脉,近者数里,远者数十里,即置一井,以便汲饮。且因各地屯田镇守,相距既远,征调频繁,命就各处男子十五岁以上者,尽检为兵。十人为一牌,设牌头领之,按时操练,上马则备战,下马则屯聚牧养,既无招集遗散之劳,又得守望相助之益。这几件政事,总算因时制宜,办理得井井有条,倘若能够始终不懈,竭力振作,窝阔台非但是蒙古的贤君,便是中国古时所称的圣明之主也不过如此了。
无如窝阔台本非贤明之人。初即位时,已经现出荒淫的本相,幸得夏公主断臂拒幸,也遂皇后的一番正言规勉,他的天良尚未尽丧,一时之间,愧怍交迸,萌了悔恨之心,所以奋然而起,欲继成吉思汗之志,出师灭金。金邦既灭,接连着又复西征,数年之间鞍马劳顿,无暇逸乐。现在外面的声威已立,内里的政治,亦已就绪,少不得要自暇自逸,把励精图治的心一齐消灭,改变做荒淫无度,征歌选色了。窝阔台放纵之心既萌,便有一个侍臣,乘机蛊惑,使他大兴土木,征求美色了。这个侍臣是谁呢?就是奥都剌合蛮。
这奥都剌合蛮本是回回国人。当年成吉思汗征讨回疆,窝阔台随军进讨,掳获了这个奥都剌合蛮,见他心性敏慧,语言便捷,遂留在帐下,作为亲随。
奥都剌合蛮本是个奸诈小人,便在窝阔台跟前,屈意承迎,万事皆能先意顺旨,因此很得窝阔台的欢心,竟倚之为左右手,大有一日不可离他之势。到了窝阔台即位之时,藩邸旧臣,一一加恩,擢升官职。奥都剌合蛮自然也在其内。窝阔台因他心思细密,善于榷摸,授为监税官。嗣又擢掌诸路课税。
奥都剌合蛮职司课税,全国财政皆在他一人的掌握,自然十分富足,金宝充盈了,他便大肆运动手段,贿嘱宫娥内监,在窝阔台面前,献谀贡佞。这些宫娥内监皆是唯利是图的,得了奥都剌合蛮的贿赂,当然为了尽力,日日在 窝阔台之前称誉奥都剌合蛮如何有才,如何忠心。窝阔台本来信任他的,再经众人的揄扬,便格外的宠眷起来,一任他出入宫禁,任为腹心。奥都剌合蛮既得出入宫禁,便要进一步运动后妃了。他知道窝阔台的六位皇后之中,唯第六后乃马真氏,貌既超群,才又出众,窝阔台最为宠幸。乃马真氏也恃着宠眷干预外政,权势十分煊赫。奥都剌合蛮便极力的奉迎乃马真,因此乃马真也很喜爱他,久而久之,两人眉来眼去,不免干出些暧昧事情来。乃马真既与奥都剌合蛮有了私情,两人好似一人的样子,在暗中播弄朝权,甚至于公开贿赂,卖买官爵。朝中大臣,如耶律楚材等莫不侧目。但因奥都剌合蛮既得窝阔台的信任,又有乃马真在内中援助,无人敢揭他的短处,只得由他去肆行无忌。
奥都剌合蛮见朝臣皆惧怕自己的威势,更是毫无顾忌,要想弄权。但因窝阔台的初政很是清明,心内未免忌惮三分,要想把酒色二字来迷惑了他,自己方好于中取事。无如窝阔台这几年来信任耶律楚材,励精图治,无隙可乘。现在诸事平靖,窝阔台未免骄矜起来。骄心一生,肆心自然跟随而起,奥都剌合蛮察言观色,知道事机已至,但尚不敢过份尝试,只在暗中慢慢的引诱。
一日,窝阔台饮酒沉醉之际,偶然说起和林地方仅有射猎的地方,并无宫观可以游览,一畅心怀,也是一件缺憾的事情。奥都剌合蛮得了这个机会,如何还肯抛弃,忙上前说道:“主子为一国之君,要什么便可以有什么,区区宫观,有何难处。只要下道谕旨,建筑几座,以备游览就是了。”窝阔台道:“我也很想建筑一座宫殿,唯恐大臣们谏阻,所以没有举动。”奥都剌合蛮道:“主子身为人君,言出如令,难道倒要受臣下的箝制么?就是有大臣谏阻,主子只推说和林城卑濠浅,宫室仄狭,不足以壮观瞻而临四方,借着建筑都城的名目,便可以对付他们了。”窝阔台道:“此言也是,但建筑宫殿,须要有人能够指挥工匠布置得宜,方可游览。倘或胸中没有丘壑,胡乱造成,东一座宫,西一座殿,不能联贯一气,也就无味了,这个人才却不易得呢。”奥都剌合蛮忙道:“臣虽不才,建筑之事,倒还略有经验,愿担任这个职务,以报主子。”一面说,一面从袖中取出一本图样来,陈于窝阔台道:“这是当初宋徽宗造万寿山的图样,主子只要按照这个图样建筑就是了。”窝阔台接过一看,见上面楼阁重重,亭榭池沼,迴廊复道,十分富丽,不禁大喜道:“我还没有动念,你已将图样预备好了,可见忠心为主的人,处处皆能为主人操劳。这建筑的一件事情,除你以外,也没有他人可以胜任的了。”当下传谕,将各路课税,催征前来,并命诸路起民夫十万,建筑和林城。加奥都剌合蛮为大都护,督率工匠,速行动工,限期告竣,违命者治以国法。奥都剌合蛮奉了谕旨,自去分头进行。
这建筑都城的消息传了出去,耶律楚材得知,头一个出面谏阻。无如窝阔台已着了奥都剌合蛮的魔术,任你如何谏阻,也不见从。耶律楚材只得叹息而出。接着就有都元帅史天雄、张柔上本谏阻。窝阔台也都置之不理,日日在宫中拥着乃马真氏,饮酒作乐,竟至通宵达旦,欢饮不休,一切政事和群臣的章奏,尽由乃马真氏代为发落。窝阔台优游醉乡,一事不问。耶律楚材见了这般行径,不禁叹道:“主上初政何等清明,如今落在女子小人手中,竟至怠荒到如此地步。我为先帝旧臣,岂可坐视。但六皇后的势力已成,倘若侵犯了她,必有不测之祸。况我乃外姓之臣,也不便议论宫闱,唯有先劝主上节饮。如能不致沉醉,自然清明在躬,可不为群小所惑了。”想定主意, 怀着一个酒槽铁口,前去见窝阔台。窝阔台正在饮得十分高兴,见了耶律楚材,便道:“妙哉!妙哉!我一人独酌,甚是无味,得你前来,可以陪我饮酒,更觉畅快了。”耶律楚材端拱说道:“老臣入宫,还因主子日夜饮酒,恐伤身体,所以前来谏阻,如何肯陪主子饮酒。”窝阔台听了,兴味索然,低头不语。耶律楚材便从怀中,取出酒槽铁口,陈于窝阔台道:“主子请看,此物乃是铁铸的,因为日日经酒剥蚀,尚至如此,何况人的五脏,如何禁得起日日饮酒呢?还请节饮为是。”窝阔台连连点头道:“你的话很是有理!”即命左右赐以金帛,旌其能言。耶律楚材谢恩而退,窝阔台便命罢饮。那知屏酒未及一日,心内觉得十分难受,竟至彷徨无主,长吁短叹,没有已时。
左右见他如此,便进言道:“人生贵适意,主子何必自寻苦恼。主子只要略略节饮,不至沉醉,便于身体无碍了,何用滴酒不闻,戒除到如此地步呢?”窝阔台道:“此言亦是,我但少为饮些就是了。”左右闻言,又复斟将上来。
窝阔台眉开颜笑,口中说道:“好酒!好酒!我且少饮一杯。”那知一杯一杯复一杯,饮到沉酣的时候,只喊酒来,如何还肯停止。从此又复哄饮如故了。
那奥都剌合蛮,奉命建筑宫殿,起了十万民夫,宵夜兴工,督促得不胜严厉。役夫稍一怠玩,鞭笞立下,无论严风烈日之中,大雨酷暑之时,也一刻不准休息。奥都剌合蛮还恐工程迟延,夜间秉烛兴筑,火光照耀如同白昼。
那些民夫都是血肉之躯,并非铜浇铁铸之人,哪里禁受得起这样辛苦逼迫,因此倒毙相继,尸骸载道,十万民夫,已惨毙了八万有余。工程还未及半,奥都剌合蛮又行文诸路,征取民夫。郡县长吏,奉到行文,派遣胥役各路征集,始而召募,继而苛派,弄得人民家室流离,骨肉分散,又起了二十万民夫,前往工作。等到宫殿筑成,又因没有花木泉石点缀其间,便拟凿地引水,造成一池。那和林地方,乃是漠北,除了河道水以外,尽是沙土,不易得水。
奥都剌合蛮想了个法儿,沿路开凿沟渠,把河水曲折引来,筑成池沼。为了这一座池,又不知葬送了若干民夫。池既开成,又要设法弄取花木了。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