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和巴黎的艺术家争着为大汗献艺。
——爱德华·吉本
在1287-1288年之际的一个冬日,正值弥撒期间,英格兰国王爱德华一世从他的王座上站起来,向刚到的蒙古帝国忽必烈汗的使者列班扫马致意。一旦列班扫马到达英王的朝廷,他就可能成为历史上走得最远的官方使者,从蒙古首都开始,他在陆路上绕行七千英里,穿过中东的主要城市,经过欧洲诸国的都城。英王爱德华站在使者面前,没有向使者递交归附蒙古大汗的投降书,却从使者手中接过了作为基督徒共享的圣餐——面包。因为以前到蒙古的欧洲使者都是牧师,所以忽必烈汗也要派一个基督教牧师使者,于是他选中列班扫马,虽然他是亚述派基督徒,但他还是一个忠心的蒙古人。
列班扫马开始的使命是,从忽必烈汗的都城到耶路撒冷去朝圣,但是到巴格达后,他的上司让他改道去欧洲,时为1287年。除了拜见波斯的蒙古伊利汗、君士坦丁堡的拜占庭皇帝安德罗尼古斯二世、罗马的红衣主教团、巴黎的法国国王菲利普四世之外,列班扫马一路到达爱德华的朝廷,这是他行程的终点。他把信件和礼物沿途分发给各位君主,在启程赴下一个目的地前,他总是在每个国家的朝廷中停留数周或数月。他利用这段时间到处观光,会见学者、政客和教会官员,向这些人介绍蒙古大汗和从属于大汗的伊利汗,传递他们想与世界各国和平交往的强烈愿望。在回来经过罗马时,教皇尼古剌四世邀请列班扫马用自己的语言举行弥撒;然后,在1288年的圣枝主日 ,教皇举行弥撒,并亲自将圣餐发到这位蒙古使者的手中。
欧洲的君主们在他们的朝廷上公开地接见列班扫马,但是,此前蒙古派出的许多使者都被教会和这些国家所冷落。据马修·帕里斯所说,早在1247年,贵由汗统治时期,就有蒙古大使来到法国宫廷;第二年的夏天,又有“两位来自鞑靼的使者,被他们的君王派来拜见主教大人”。然而,在早期的来访中,欧洲官方似乎害怕泄露关于蒙古人的任何信息。正如帕里斯写的:“他们到来的消息被教廷封锁得十分严密,连教士、公证员及其他和教皇交往密切的人都不知道。”还有一次是在1269年,当波罗兄弟——马菲奥和尼哥罗——从他们首次的亚洲之行返回时,他们带回了忽必烈汗向教皇发出的邀请,即向蒙古派出一百名牧师,他们可以与蒙古朝臣切磋学问。
由于整个蒙古帝国非常强调宗教信仰自由,因此,当列班扫马到达欧洲、发现只允许存在一种宗教时,他感到十分惊讶。特别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宗教领袖不但拥有比政府还要多的政治权力,而且还拥有这么多影响普通群众日常生活的世俗权力。因为自己本身就是基督徒,所以列班扫马很高兴看到他所信奉的宗教能独占鳌头,但是这一切却与蒙古帝国的情况形成强烈反差,在蒙古,许多宗教百花齐放,而且,它们在为自己打算之前必须先为帝国的需要服务。
尽管他的来访备受瞩目,在欧洲还得到了热情的接待,但是,与以前那些不被承认的使者相比,列班扫马却没有更好地完成使命;他没有与任何一个欧洲君主或教会官员达成某种协议。他的成功仅仅在于,他设法使教皇承诺,派有学问的人去蒙古朝廷,因为这已经是忽必烈所多次要求的。没有完成外交使命,列班扫马回到了波斯伊利汗的朝廷,讲述了他旅行的情况,它们被人用叙利亚文抄写下来,名为《蒙古诸汗派往欧洲之特使和全权代表——列班扫马行状》。列班扫马之行,特别是他送给英王圣餐和亲自从教皇手中接受圣餐,说明蒙古人自入侵欧洲五十年以来,是多么深刻地改变着世界。曾几何时,众多文明被孤立分隔在各自的小圈子里,很大程度上互不了解,现在它们融为一体,成为一个统一的洲际交通、商业、技术和政治体系。
蒙古人不再使用骑马的武士和可怕的攻城装置,他们现在派出恭顺的牧师、学者和大使。蒙古征服战争的时期已经结束,而蒙古和平的年代才刚刚开始。世界形势出现了和平与繁荣的显著变化,出于对这一现象的公认,后来西方学者把十四世纪命名为“蒙古强权下的和平世纪”,或“鞑靼统治下的和平世纪”。蒙古诸汗正通过和平的贸易和外交手段,努力发展与他国的商业和外交关系,这一切已不能用武装暴力来取得了。通过各种不同的方法,蒙古人前赴后继地去追求他们心中的神圣目标——将所有人统一在长生天之下。
蒙古商业的影响力要比他们的军队更深远的,在忽必烈汗统治时期,蒙古帝国转变为“蒙古公司”。在整个十三世纪和十四世纪初,蒙古人维持着横跨帝国各境的商贸路线,每隔二十到三十英里就修筑备有各种必需品的驿站,这些驿站提供作为运输工具的牲口,还有一些向导,他们可以引领商人通过险要地带。与列班扫马出使欧洲同时、生活于蒙古朝廷中的马可·波罗,以前在旅途中就经常使用蒙古的中继驿站,可能是热情过头而忽略了事实,他说,这些驿站不仅“华丽”和“宏伟”,而且陈设着“适合国王使用的丝制床单和各种奢侈品”。为了促进沿途的贸易,蒙古当局颁发一种具有护照和信用卡功能的原始证件,蒙古的“牌子”是一块比手掌大的金牌、银牌或木牌,它用一根链条穿着,戴在脖子上或系在衣服上。凭着这块金属牌和一些像老虎、矛隼那样的记号,不识字的人也可以确定旅行者的重要地位,从而提供适当的服务。“牌子”使持有者可以在帝国全境旅行,并保证了他的安全、住宿和交通,并使他免除当地的赋税或差役。
蒙古人拓展维护商路,并不是因为他们在思想上真正重视商业交流,很大程度上应归因于成吉思汗时代蒙古部落组织内部形成的根深蒂固的财产共有制度,每个宗亲各得一“份子”,即“忽必”(khubi)。就像每个孤儿寡妇、每个士兵都有权得到在战争中抢来的适量物品一样,每个黄金家族成员也有权占有帝国各地的一份财富。非蒙古官员得到的是支付的薪俸,而高级蒙古官员则不然,他们拿到的是多份货物,然后在市场上把它们大部分出售赚钱,或用来交换其他商品。作为波斯伊利汗国的统治者,旭烈兀仍然拥有在其哥哥忽必烈统治之下的2.5万户中国丝织工匠,他也对西藏的山谷流域行使所有权,他还可以得到北方草原的毛皮和猎鹰,当然,他还有牧场、马匹和分配给他的住在蒙古故地的战士。蒙古统治家族的每一系,都可以要求得到属于他们的天文学家、医生、织布工、矿工和杂技演员。
忽必烈拥有波斯和伊拉克的农场,还有成群的骆驼、马匹、绵羊和山羊。一队传教士穿梭于帝国,到一地去检查货物,到另一地去核实帐目。当中国的蒙古朝廷送给波斯瓷器和药物时,波斯的蒙古人要为其中国亲属提供香料、钢铁、宝石、珍珠和纺织品。作为搜集运送货物的回报,中国的蒙古人可以得到这匹货物的四分之三;不过,他们要输出相等数量的货物给其他地区的同胞。忽必烈汗引进波斯的翻译人员和医生,还有一万俄罗斯士兵,他们是用来垦殖首都以北的土地的,这些俄罗斯人呆在那里成了永久居民,他们的活动一直记录在中国的官方史书中,直到1339年最后一次被提及。
尽管家族各系之间为争夺大汗之位而产生政治分歧,但是经济和商业系统继续正常运作,只有短暂的中止或因零星的冲突而走了弯路。有时甚至在战争期间,对抗的双方也允许货物的流通。窝阔台汗的孙子海都,是中部草原的统治者,他经常反叛其堂弟忽必烈,尽管如此,海都也仍旧拥有中国南京周围的大量工匠和农夫。在反忽必烈汗大会期间,海都要求运回他在南京的货物,可能是出于交换,海都允许忽必烈从草原部落索取属于海都的马匹和其他货物。蒙古帝国的政治版图主要分成四个部分——中国、莫卧里斯坦、波斯和俄罗斯,这丝毫没有减少他们相互之间的货物需求。如果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政治分裂反而增强了他们维持古老的财产共有制度的愿望。假如一个汗拒绝把他人的份额交给其他家族成员,那么,其他人也将拒绝把各自境内属于他的份额送给他。共有的经济权益远胜于政治纷争。
经常性的财产分配活动逐渐使蒙古的战争线路变成了商业大动脉。通过不断扩大的蒙古驿站系统——“奥托”(ortoo)或“牙木”(yam),马队或驼队把各种消息、人员和货物从蒙古送到越南,或从朝鲜半岛送到波斯。随着货运的增长,蒙古当局试图找到比旧有传统路线更迅速更便利的路线。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忽必烈汗于1281年发起一次重大的探险活动,以查明黄河(蒙古人称之为“黑河”)的源头并绘制成图,学者再用这些信息制成一幅详细的黄河地图。探险队开发出一条从内地通往西藏的线路,蒙古人以此将西藏和喜马拉雅地区纳入其邮路系统。在蒙古时代,这些新线路使西藏与中国内地在商业、宗教和政治上的联系空前加强,远远超过西藏与其他地区的联系。
在军事战争期间,蒙古官员总是竭尽全力去寻找关于敌人营地或城市的精确地图、地图集和其他地理书。在忽必烈统治下,学者综合中国、阿拉伯和希腊的地理学知识,创立闻名于世的、最精密的绘图法。忽必烈汗引进很多阿拉伯地理学者,如著名的札马剌丁,在这些人的影响下,工匠们于1267年为忽必烈制造出地球仪,上面绘有欧洲和非洲,还有亚洲及相邻的太平洋岛屿。
尽管最初的商业路线是通过军事征服战争开辟的,然而不久人们发现,虽然军队依靠战马可以在陆地上快速穿梭,但数量巨大的货物还是以水运为便。蒙古人拓宽延伸大运河,使它连接黄河与长江,以便更远、更有效地把谷物和其他农产品运往北方地区。他们将中国的工程技术应用于新环境,在全国建造水利设施。在云南,蒙古地方官修建十几个与沟渠相连的堤坝和水库,它们一直保留到现代。
对日本和爪哇用兵的失利,促使蒙古人更多地关注造船业,在他们的军事努力失败时,他们就把这些知识用于和平的商业目的。忽必烈汗作出战略性的决定:主要用船把货物运进他的帝国,因为他意识到,水路运输依靠风和水流,所以成本低,更有效率,相比之下,陆路运输依靠人力和畜力,他们需要不停地喂养,而且速度慢。最初,蒙古人用船运送三千吨物资,但至1329年,运力已达二十一万吨。马可·波罗回国时从中国坐船到波斯,他描述说,蒙古船队有四艘桅杆大船,乘着三百船员,还有六个船舱中带着各类陶器的商人,其人数也差不多。根据伊本·拔图塔记载,为给船员们提供新鲜食物,有些船甚至还在木盆中种上成活的植物。忽必烈汗不断建造适于远航的大船,便于装载重负荷的货物,还修建港口,供货物搬运。蒙古人推广指南针在航海中的应用,学会制作精密的航海图。从中国南方的刺桐港(泉州)到波斯湾的霍尔木兹海峡,这条线路成为远东和中东的主要航线,被马可·波罗和伊本·拔图塔及其他人使用。
船队沿途还停靠在越南、爪哇、锡兰和印度的港口,每到一处,蒙古人员就会得到大量的货物,如蔗糖、象牙、桂皮和棉花,这些东西在蒙古国内是不易出产的。从波斯湾出发,船队进入蒙古势力影响之外的地区,继续与当地进行正常贸易,换取来自阿拉伯半岛、埃及和索马里的琳琅满目的货物。这些地区不受蒙古体制的影响,其统治者和商人没有采用共有制度来分配蒙古的货物;而蒙古当局却与他们建立起长期的贸易联系。正如蒙古在征服战争中表现的那样,在其卵翼之下的附庸国,成为蒙古在商业上的有力竞争对手,他们开始取得印度洋地区贸易的支配权。
为把贸易延伸到蒙古政治势力之外的新地区,蒙古人鼓励一些臣属地区特别是中国南部,向外移民并在外国的港口建立贸易点。纵观整个蒙元王朝统治时期,上千中国人离乡出海,到越南、柬埔寨、马来半岛、婆罗洲、爪哇、苏门答腊岛的沿海地区定居。他们大多从事航运贸易,像商人一样往来于通向港口的江河上,但他们也逐渐地扩大到其他行业。
为更直接地通往欧洲市场,不再远距离绕道南方的穆斯林国家,蒙古人鼓励外国人在帝国边缘的黑海沿岸建立贸易站。虽然蒙古人最初袭击贸易点,但早在成吉思汗统治时期的1226年,他们就允许热那亚人维持克里米亚的贸易站卡发,后来又增设一个站点塔纳 。为保护这些陆海贸易站,蒙古人不断追捕海盗和劫掠者。在1340年出版的一本商业手册《贸易实践》中,佛罗伦萨商人弗朗西斯科·白度西·佩戈洛蒂强调,通往蒙古契丹省 的道路“无论是在白天还是在夜晚,都是非常安全的”。
新贸易线路的开通,使因蒙古入侵而遭到普遍破坏的波斯、伊拉克的制造业联为一体,也为中国的制造业创造机遇。蒙古人征服中国所产生的破坏力,远小于他们在中东的军事行动,忽必烈迫切要求把传统的中国陶器输入上述市场,也需要将穆斯林和印度的技术广泛地引入中国。通过共享分配,蒙古皇族控制整个欧亚大陆的大量产品,但他们要依靠商人阶层运输和出售这些陶器。蒙古人从武士变成了食利者,但他们却没有使自己变成商人的能力和显著愿望。
蒙古精英阶层与贸易的紧密联系,表明他们与传统的明显决裂。从中国到欧洲,传统的贵族一般都鄙视商业活动,认为它们是有损尊严的、肮脏的,而且通常认为它们是不道德的;工商业的重要性被列在入仕和信教之下。而且,这一时期的欧洲处于封建社会,其经济观念就是,每个国家应该自给自足,还有,每个领主的领地应该尽可能实现自力更生。留在领地内的任何货物,不是为耕地农民换取其他物品,而只是为贵族家庭或教会购买珠宝、宗教圣物和其他奢侈品。封建统治者总是利用农民来满足他们自己的需要——生产粮食、栽培树木、制造工具、纺织布匹,他们几乎不可能为农民去交易。在封建制度下,对输入物品的依赖,标志着一个家庭的破产。
传统的中华王国在数个世纪的抑商环境下运作。他们边界上的城墙,成为限制贸易的重要手段,事实上也是保持国家财富完整并将其留在城内的重要手段。对这些统治者来说,放弃商贸物资就等于向邻国进贡,他们企图尽可能避免出现如此情况。商人的地位仅高于盗贼,这是中国文化的偏见,蒙古人直接冲击这种偏见,他们正式把商人排在所有宗教和职业之前,仅次于政府官员。儒家学者的地位迅速跌落,蒙古人迫使他们从传统中国社会的最高层下降到社会的第九等,即在妓女之下,仅高于乞丐。
自成吉思汗时代以来,蒙古人认识到,在某地习以为常和理所当然的东西,在另一地就成了异乎寻常和有销售潜能的物品。十三世纪后期的几十年成为狂热地寻找新商品的时期,这些新商品能在不断扩大的蒙古商业网内出售,或者用来交换旧商品,再以新的途径将旧货销售。从染料、纸张和麻药到开心果、爆竹和毒药的每一样东西,都有潜在的买主,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而蒙古官员似乎必须找到那些可能成为买主的人及其居处。为适应市场的整体需求,中国的蒙古工场最终不仅要为世界市场生产传统的中国瓷器、丝织工艺品,而且还要为专门市场增加全新的品种,包括制作刻在象牙上的圣母玛利亚像和幼年基督像,出口给欧洲。
蒙古人促进贸易的发展,通过征收地方上的产品,并为它们找到国际市场,蒙古人引进许多新的纺织品。这些纺织品的来源仍可以从它们名称的语源上看出来。有一种特别平坦光滑的丝绸,在西方称之为“satin”(绸缎),它的名称取自于蒙元王朝的刺桐港(Zaytun,泉州),马可·波罗就是从那里启航回国的。还有一种高档的装饰布料,叫做“damask silk”(锦缎),其名称来源于大马士革城(Damascus),大多数从波斯伊利汗国来的商队都要途经大马士革去欧洲。马可·波罗提到另一种产于摩苏尔(Mosul,今伊拉克北部城市)的精细布料,它在古法语中叫“mouslin”,然后在英语中称为“muslin”。
甚至许多微不足道的东西也可能产生高额利润。新商业促使纸牌游戏迅速流行,因为商人和士兵发现,纸牌很轻、容易携带,是一种有趣新奇的消遣活动。象棋和其他棋盘游戏需要带笨重的棋子,相比之下,士兵或骑骆驼者可以随身携带一大包纸牌。新行情刺激着更快、更便宜地生产纸牌的需求,而雕版印刷可以解决这个问题,此方法通常是用来印刷宗教经文的。纸牌印刷的市场要比经文印刷广阔得多。
历史上大多数征服性帝国把自己的文化强加于被征服地区。罗马人把拉丁语、他们的神,和他们对酒、橄榄油的偏爱强加在人们头上,他们甚至把小麦种在它无法生长的地方。从土耳其的以弗所到德国的科隆,每一座罗马城市的市内布局和建筑风格,从市场、道路到圆形支柱或门道的细部,都是一模一样的。在其他时代中,英国人在孟买盖起都铎式的建筑;荷兰人在加勒比海建造风车;西班牙人以自己的风格,在从墨西哥到阿根廷的地区修建大教堂和广场;美国人在从巴拿马到沙特阿拉伯的地区建立别具特色的居民区。只有对某处的实物遗迹进行研究,考古学家才能追溯印度、阿兹特克、马里、印加或阿拉伯等帝国的发展情况。
与此相比,蒙古人对被其征服地区的践踏要轻得多。他们没有给那些地方带去与众不同的建筑风格;他们没有把自己的语言和宗教强加于被征服地区,因为在更多情况下,他们禁止非蒙古人学习蒙古语;蒙古人没有强迫人们种植外来作物,也没有强行改变臣民整体的生活方式。
蒙古人擅长动员大量人员和利用新技术为战争服务,在蒙古和平年代,他们继续遵循同样的原则,将游牧社会的流动性应用于定居区的生活和文化。蒙古军队把搜拢的翻译人员、抄写员、医生、天文学家和数学家分配给各个家族,他们还以相同份额分配了音乐家、厨师、金匠、杂技演员和画家。当局把知识工人分别立户,连同其他工匠、牲口,和经长途跋涉或海上旅行运来的货物分给各类匠户。
传统帝国将财富积累在单个的都城中。所有的道路都通向首都,所有东西的精品都聚集在那里。都城支配着帝国,像罗马或巴比伦这些都城的名字成为整个帝国的名称。蒙古帝国从从泄桓鑫ㄒ坏闹饕鞘校诘酃冢跷锖腿嗣窬4右坏亓飨蛄硪坏亍?/p>
1261年,忽必烈汗设立劝农司,以一个最高长官统领,下面还有八名使员,他们要想办法改善农民的生活,提高其生产效率。除了促进农作物的种植以外,劝农司通常还有责任保护和提升农民的福利。这个倾向于农民的政策,表明政府在其职能上的态度发生重要转变,此前的保守态度来源于蒙古人传统的游牧生活方式,对农民阶级和农业问题历来不够重视。在蒙古占领汉地社会之前,多数农民在所有小地区耕种一样的作物;作物是随大区域的变化而变化的,而在大区域内部都是一样的。蒙古人鼓励农民种植那些与气候、土壤类型和排水方式最相适的作物。这种转变使小地区的作物品种增加,生产率也得以提高。蒙古当局鼓励把中国传统作物如茶叶、水稻,推广到新的地方,尤其是推广到波斯和中东。蒙古人找到更好的生产工具,他们把一种改进后的三角犁从东南亚引入中国。
蒙古人一控制波斯,就马上设立一个机构,去鼓励和改进那里的农业。经过数千年的耕种之后,这个地区的土壤退化,严重影响生产率。蒙古人处理这些问题的方法就是,从中国大量进口种子,并在需要时引进他们最近培植的嫩芽、新枝和整棵树苗,建立农业试验站,以适应中东的气候和土壤。他们带来各种新稻、粟,还有果树和根用植物。在蒙古人到来之前,印度、中国和波斯种植许多柑橘类水果,但是蒙古人不停地移植和混种这些品种,使得每个地区的种类更多了。在中国南方的广州附近,蒙古当局建立一个种着八百棵柠檬树的果园,它们是从中东地域进口的。在波斯大不里士,蒙古人培植大片柠檬林和柑橘林,它们是从相反方向进口的,即从中国输入中东。蒙古人移植越来越多的品种,有豌豆、豆子、葡萄、小扁豆、坚果、胡萝卜、萝卜、甜瓜和各种叶类蔬菜,接着他们培育出新的种类和杂交品种。除供给人和牲口的粮食作物之外,蒙古当局一直对用于纺织的棉花和其他作物非常感兴趣,还关注着制成绳、染料、油类、墨水、纸张和药材的各种原材料。
由于纺织贸易有利可图,和它在对外贸易中突出地位,所以蒙古统治者对各种从牲口身上产出的毛织品一直特别感兴趣,还有农牧者制造的丝绸、棉花和其他纤维品。1289年,为扩大棉花的种植,蒙古人设立木棉提举司,并派官员前往新征服的东南沿海和长江沿岸省份。这个机构想方设法在北方小麦区种木棉,改进纺织加工技术。虽然丝绸在中国国内外享有盛名,但是木棉马上被证明是一种很有价值的新纤维作物。一个地区每一次的革新都有可能引起其他方面的许多变化。新作物需要用新方法去犁耕、种植、灌溉、修枝、系桩、收割、插条、脱粒、磨碾、运输、储藏、酿造、蒸馏和烹饪;全新或略微改变了的技术,需要使用新的工具和设备,接着又需要新的制造技术。
蒙古人使文化传播更加方便。只进行货物交易是不够的,为使用许多新产品,整个知识系统也必须交流。比如说,麻药并不是有利可图的生意,除非有大量关于它们用法的知识,为达到这个目的,蒙古朝廷将波斯和阿拉伯医生引入中国,同时又把中国医生送往中东。每一种知识都包含着推销商品的可能性。很明显,中国人有着丰富的药理学知识和独特的治疗方法,如针刺——将针插入身体的关键部位,灸术——用火和热作用于类似部位。然而,穆斯林的医生在外科上更富有经验,但基于解剖死刑犯的尸体,中国医生又获得关于人体内部组织器官和循环系统的详细知识。为鼓励医学知识的全面交流,蒙古人任用来自印度和中东的医生,还有中国的治病术士,在中国建立了医院和培训中心。为学习西医,忽必烈汗专门设立一个部门,并聘用一位基督教学者执教。
蒙古人在大不里士附近建立一所疗养院,它既是一所综合性医院,也是东西医学的研究中心和培训基地。1313年,在蒙古统治下的波斯,拉施特·哀丁出版首部在中国境外刊印的中医学名著,里面包含许多实际上来源于中国的图例说明。事实上,中国的针刺疗法在中东并不流行,因为以穆斯林的价值观念,此种疗法在将针固定在人体上时,会产生过多的身体接触和推拿;但另一方面,中国的脉诊在中东和印度的穆斯林中很受欢迎,因为在诊断病因和开药治疗前,它只需医师触摸病人的手腕,使用这种新式方法,医生就能在治疗女病人时不会损害她家庭的名誉。
在将全中国置于他的统治之下后仅数年,忽必烈就设立了掌管历法的司天监和大量印刷各种日历和年历的印刷机构。如果一个统治者因“天命授权”而统治人民,那么他就必须显示出划定时间、预测月相盈亏和季节变化的能力,而且,对于提升自己在公众舆论中的威望最重要的也许就是能推测日蚀和月蚀的时间。然而,蒙古统治者面临的一个大问题就在于他们的历法。在只有一个朝廷和首都的传统帝国中,拥有一部官方的历法就足够了,而其他民族则继续保持自己原有的历法,两者无甚关联。蒙古帝国是“多头”的,每座都城相距遥远,为有效地调动军队和大量物资,就非常有必要使这些都城互相协调。东亚地区使用十二生肖纪年;而穆斯林国家采用累年递进的月馐墙⒃谧诮袒≈系模徊ㄋ谷税烟粼诵惺钡闹缫蛊椒值悖ù悍只蚯锓郑┳魑荒甑目迹行┲卮笫录褪且院阈牵蚴切行怯绕涫腔鹦呛徒鹦堑脑诵欣醇锹嫉模慌分抟话闶褂醚衾诮碳湍耆杖绱笳凇⒏椿罱凇⒅飨纸诘热砸砸趵扑悖踔亮浇谈髋稍谡庑┙谌盏氖奔浒才派隙加蟹制纾跃」芩堑睦ň5髡晕薹ㄒ恢隆?/p>
当蒙古由征服性帝国发展为一个更大的商业性帝国时,拥有一部功能稳定的历法就日益重要了,它应该根据同一标准制定,并在全国通行。为能够根据各地不同的划时方法,协调好各类活动、管理好社会生活,蒙古人几乎每征服一个地方就建立天文台,以便精确测量行星和恒星的运行情况,这既是出于实用原因,也是出于宗教原因。他们很快就在大不里士附近建立一个天文台,但是中国需要建立一系列的天文台,因为它的国土面积太大了。蒙古地方当局得到中央政府的具体指令:在每个新征服地区搜寻天文学家和天文仪器、图表。许多在波斯和阿拉伯城市被俘的天文学家,被旭烈兀派送到蒙古故地,其中包括札马剌丁,他是那个时代最杰出的天文学家之一;他随身带着主要天文装置的设计图和新的科学测量方法,这些东西对中国来说还很陌生。
在统治比自身文明程度要高的领土范围时,蒙古人需要处理和记录关于人口、牲畜和房屋的大量统计数据信息。每年他们都必须为来回运输的所有货物登记帐目,还要把牧群、士兵和商人的流动情况记录下来。农耕的新方式,天文学的要求,户口统计的制度,以及其他无数的行政管理问题,都难以靠那个时代的数学知识和运算能力来解决,蒙古人需要新的方法来处理这些数据。为了快速、高效地进行必要计算,为蒙古人工作的官吏们就开始依靠算盘,通过许多珠子的移动,他们可以机械地计算出大额的数值,这比心算或笔算轻松多了。
蒙古人一直就过分讲究数字信息,上亿人在这个庞大帝国中流动,所以他们想找到更简便的方法、捷径和手段,以便计算越来越大的数额和处理越来越复杂的数列。无数次的计算过程,需要通过编辑综合图表、协调不同国家的数量体系等新方法来保存这些结果。蒙古官员发现欧洲和中国的数学太简单、不实用,于是他们采用阿拉伯、印度数学中的许多实用的新方法。过去花剌子模帝国的城市中,都有一个特别重要的数学知识中心;“algorithm”(运算法则)这个单词就源自于“al Khwarizm”(阿拉伯语原意为“来自花剌子模”)。蒙古人在整个帝国境内运用这些创新的知识,他们很快就认识到用阿拉伯数字来表示纵横位置的优点,并把零、负数和代数学介绍到了中国。
不仅是在数字和历法上,而且在许多层面上,帝国不同地区的生活必需要用前代不曾需要的方式协调起来。书写历史是非常重要的,每种文明不能只以自己的习俗和传统的语言习惯来写作。为保证自己在全体臣民面前的形象,蒙古人不得不采用当地的标准来书写与蒙古有关的历史。书面历史不仅仅是记录信息的方式;它更是一种使王朝统治合法化和大力宣传其伟大征服成就的工具。对蒙古人而言,书面历史也成为了解其他民族的重要工具,其目的就是为了征服和更有效地统治这些民族。1260年代,忽必烈汗建立了国史院,为符合中原王朝的编史惯例,他下令编纂金朝、辽朝,还有宋朝的通史,这可能是最庞大的修史工程,共耗费将近八十年时间,直至1340年代才完成。在蒙古治下的波斯,伊利汗合赞任命拉施特·哀丁——志费尼的继任者——编写这个地区的第一部史书。拉施特·哀丁统筹安排大量的工作,为编修中国、突厥和法兰克(蒙古人以此称呼欧洲人)的历史,他雇佣来自各地的许多学者和翻译人员。
在蒙古帝国内汇总的大堆信息需要通过新的形式传播。如果单凭双手去费力地抄写那些必需的资料,抄写员就无法完成整个工作任务。他们汇编档案,书写信函,把信息送给那些需要它们的人,但是他们没有时间抄写农业手册、医学论文、地图集和天文学表格。要大规模传播信息,就必须先大量汇总信息,为完成这个任务,蒙古人再次求助于技术——印刷术。
蒙古人很早以前就采用印刷术。除脱列哥那在她丈夫统治时期所提倡的印刷业之外,1236年开始,窝阔台还命令,在蒙古控制下的北中国建立一系列地区性印刷机构。活字印刷可能开始于十二世纪中叶的中国,但却是蒙古人在大范围地使用它,并将它的潜在功能与国家行政管理的需要结合起来。不是像汉人那样用上千个字符印刷,蒙古人使用的是一个字母表,里面相同的字母可以重复使用多次。在蒙古人管理下,印刷工不断地雕刻复制每一个字母,然后排在任何需要它们的单词中;每次印刷工想印新的一页时,他们不需要刻下该页的整篇文章,只需把雕刻好的字母按正确的次序固定排放,进行印刷,然后就等待,直至要印刷下一页时,他们将重新排放这些字母,然后再印刷。
在蒙元王朝时期,总体的识字能力得到提高,大卷的文字资料成比例地增长。1269年,忽必烈汗建立一个印刷机构,使政府的决议更广泛地在民众中传播,他还鼓励依靠非官方组织、从总体上来普及印刷业。除官方出版物以外,还包括宗教书籍和小说的印刷。已出版销售的书籍数量明显增加,其价格在整个蒙古统治时期一再下降。不久,蒙古帝国内所有的印刷机构就开始用各种语言印刷农业手册、历书、文件、史书、医学论文、新数学理论、歌曲和诗集。
无论是宗教宽容政策、创造通用字母表、维护驿站、玩纸牌游戏,还是印刷历书、纸币或天文学图表,蒙古帝国的统治者显示出一种持久性的普遍主义。因为他们没有把自己的制度强加于所有臣民,所以他们才会乐意采用和结合各个地方的不同制度。蒙古人在那些地区没有很深的文化优越感,因此他们采用务实的办法去解决问题,而不是以思想意识处理问题。他们寻找最有效的东西,一旦发现它时,他们就把它传播到其他国家。他们不在乎天文学是否符合《圣经》的训言,不在乎写作标准是否遵循中国官方规定的古典原则,也不在乎印刷和绘画是否得到穆斯林阿訇的赞同。蒙古人有能力——至少是暂时地—-强制实行技术、农业和知识的国际新规范,它们取代了对某个文明的偏爱或成见;如此一来,他们打破当地精英阶层对思想观念的垄断。
在征服过程中,蒙古人不仅使战争发生革命性的变化,而且还创造许多全球文化和世界体系的核心区。在蒙古帝国终结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个新的全球文化继续发展,通过几个世纪的持续发展,它变成现代世界体系的基础,这个体系包含早先蒙古人强调的自由商业、开放交通、知识共享、长期政治策略、宗教共存、国际法则和外交豁免。
虽然没有真正地被蒙古人统治,但在许多方面,欧洲得到了蒙古世界体系中的大部分东西。欧洲人在商业贸易、技术转型和全球觉醒中受益匪浅,而他们却不承受蒙古征服引起的损失。蒙古人在匈牙利和德国消灭许多骑士,但是他们没有破坏或占领那里的城市。自罗马帝国崩溃以后,欧洲人的主流文化被打断,现在他们急切地吸收新知识,穿上新衣服,聆听新音乐,品尝新食物,几乎在每个方面都享受着快速提高的生活水平。
马修·帕里斯和斯巴拉多的托马斯描写蒙古人在1240年后期的入侵,但欧洲人很快就将这些史家们歇斯底里的评论忘却。在间隔一个世纪后,蒙古人给欧洲人带来华丽的货物和奢侈的珍品。“鞑靼”(Tartar)这个词不再表示放肆凶悍之人的意思;意大利作家但丁、薄伽丘和英国作家乔叟用“鞑靼绸”、“鞑靼布”和“鞑靼缎”等词汇,作为世界上最精美衣料的术语。当英格兰国王爱德华三世命令制造同其嘉德勋位 最相配的150根吊袜带时,他指明要把它们染成“鞑靼蓝”。很明显,这些术语不是指蒙古人制造的纺织品或染料,而是指经蒙古人买卖或来自蒙古统治区的纺织品或染料。
技术创新一个接一个地传到欧洲。大多数劳动密集型行业,如采矿、碾磨和金属制造,几乎完全依靠人力和畜力,但是利用水流和风力,它们很快就变得更加机械化。鼓风炉改进技术也从亚洲经蒙古商业路线传到欧洲,它使金属制造工人获得更高温度,由此提高金属制品的质量,成为这个新的高技术时代中一种日益重要的原材料。由于蒙古时期全球的觉醒,在欧洲,木匠很少使用普通的扁斧,他们使用有特定功能的专门工具,并更快、更有效地发挥它们的作用;建筑工人使用新型提升机和起重机。那里有许多新作物快速传播,人们不费多少工夫就能让它们结果,产出以后也很少需要加工;胡萝卜、萝卜、水芹、荞麦和欧防风根成了日常饮食的普通食物。通过机械化的烤肉叉,翻烤变得更加容易,于是属劳动密集型的烹饪业也得到改进。新的工具、机器和机械装置,有助于人们更快更好地建造各种东西,从船只、码头到仓库、沟渠,就像以前蒙古人改进战争技术一样,改良后的大炮和火力能更迅速地将目标撕裂毁坏。
有些看上去简单的事情,如在牛皮纸或羊皮纸上着手做单页文件,也需要投入大批技术工人的劳力。除了饲养绵羊的牧人以外,还需要手艺熟练的剥皮工人,因为屠宰和剥皮对于制造高质量的书写材料实在太重要了。必须把兽皮清洗干净,并将外面的毛发和里面的肉刮除,按顺序浸泡在化学溶液中,铺展在一个不断调整的架子上,曝晒,按正确顺序交替地弄湿和晾干,剃削,最后按适当比例切成多页,这些工序要花去好几周时间。为把这些书页制成一本书,必须要利用一整套新工序:调制墨水,抄写文章,加入插图,上色,用皮革装订——皮革已经通过一系列皮革工场做好。
在蒙古时代之前,欧洲已经知道中国的一项创新——用纸张来代替羊皮,但极少使用,它需要单个工人掌握更多的技术,却可以省去很多步骤,这样,在全部的制做过程中,精力和劳力的消耗很少。造纸工将撕碎的破布和其他纤维材料煮烂,把一个木框浸入缸中,使其表面涂上一层纤维,用化学方法处理纤维,然后再晾干。
对纸张需求的不断增加促进了印刷术的传播。中世纪社会中最费力的工作之一就是抄写书稿和文件,所有这些东西都在修道院用双手完成,修道院起着书籍制造厂的功能,那里有抄写员整天在一个大文书房中仔细地抄写。除了供应他们少量食物和基本营养的费用外,整个劳动是无偿的,书籍销售后赚得的钱教会另有用途。1455年,约翰内斯·古登堡完成对两百个《圣经》版本的研究改编,并开启西方印刷业和信息业的革命。新技术使规模相对较小的制书业成为对公众生活最具影响力的行业之一,它刺激着古希腊名著的复苏,本国语言书写形式的发展,民族主义的兴起,新教改革的爆发,科学的产生,它实际上影响到从农艺学到动物学每个方面的生活和知识。
蒙古帝国的观念促使欧洲觉醒,产生出有价值的新思想。从马可·波罗的旅行笔记,到乌鲁伯格详细的恒星表,这些新知识表明,欧洲人原先接受的许多古典知识都是完全错误的,与此同时,它们又开辟出智力开发的新途径。蒙古帝国靠的不仅仅是技术,在很大程度上它是基于新观念和新方法,以此来组织安排公共生活,这些观念在欧洲激发出新思维和新实践。蒙古帝国的一般原则——纸币,国家高于教会,宗教信仰自由,外交豁免权和国际法等,都是具有重要意义的新观念。
早在1620年,英国科学家弗朗西斯·培根认识到,欧洲发生的技术变革将会带来重大影响。他把印刷术、火药、指南针定为三大技术发明,而现代世界就是在此基础上构建的。虽然它们“不为古人所知……但这三大发明却改变了整个世界的面貌和状态;首先在文学方面,其次在战争方面,最后在航海方面”,比这些发明本身更重要的是,“从此,无数的变革都源自于它们”。培根很清楚地认识到它们的重大意义,他写道,“任何一个帝国、教派或名人的力量,都无法比这些发明更能支配和影响人类生活”。所有这些发明都是在蒙古帝国时期传播到西方。
在纸张和印刷术、火药和火器的普遍影响下,在航海指南针和其他海上装置的广泛使用下,欧洲人经历了文艺复兴,确切地说是新生,但它不是古希腊和古罗马世界的复兴:它是蒙古帝国的复兴,是欧洲人重新认识、变革蒙古帝国的遗产,使之适应自己的需要和文化的过程。
1288年5月,在会见列班扫马和接受蒙古朝廷的书信、礼物后不久,教皇尼古剌四世发出一道教皇令,要求在亚西西 为他的方济各会建造一座主教堂。作为第一个方济各教皇,尼古剌四世,和他的追随者,似乎想要宣布方济各会时代的来临。他们要在这个工程中雕刻塑像,以此不仅想显示他们的优势身份地位,而且还要突出整个教派的丰功伟绩。方济各会与到过蒙古朝廷的欧洲团体关系密切。在这些人中间,修道士的代表有普兰诺·卡尔平尼——在贵由当选为大汗时他是第一个到达蒙古的使者,还有威廉·鲁布鲁克——在蒙哥汗即位典礼期间访问蒙古,他们都是方济各会成员。欧洲艺术家从由蒙古人引进的中国、波斯艺术中借鉴题材和手法,他们也很可能是从列班扫马本人带来的礼物中借鉴的。
绘画共同来源于乔托·邦多及其弟子的作品,它们似乎是亚西西方济各会修道院的绘画系列的一部分。虽然教堂壁画的内容有基督的一生——离蒙古帝国一千多年,或圣方济各的一生——时间上与蒙古时代短暂相接,但艺术家还是以蒙古人为作画的主题,或以蒙古的服饰和装束来描绘:“在壁画群中,圣方济各的生活完全被丝绸所包围——无论是布置房间,或是铺饰假想的小路,几乎每个场景都有彩色华丽的纺织物。”除了粗糙的丝绸之外,他们还描写到精美的锦缎,它们深为蒙古人所喜爱,并作为礼物赠送给教皇和国王们。艺术家们把蒙古人置于各种基督教绘画中,突出他们与众不同的服装、头饰和大弓。中国的素描画经过蒙古的商业活动而流行,以这种风格描绘的马,开始出现在欧洲艺术品中。这些画面表明,欧洲人在描绘多石峭壁和树木时受到亚洲风格的巨大影响。欧洲艺术,在整个中世纪都是平面化和线性化的,如今它成为一种混合物,既非严格意义上的欧洲风格,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亚洲风格;这种以深刻、明亮、纺织和骏马为主要特色的艺术,最终成为闻名远扬的文艺复兴艺术。
艺术家描绘世界各地人物的容貌,这些人物形象本身可能只是表现出艺术家们的一种新意识,但是在帕多瓦 一幅1306年的“基督圣袍”画中,不仅礼袍是采用蒙古人的样式和布料制成的,而且其金色边纹也是用蒙古文字来描绘的,它们就是忽必烈汗钦定的、呈四方形的八思巴字。在同一所教堂中还有一幅“不贞的罪恶”,画中有一个戴着遮阳帽的妇女,而这种帽子又是忽必烈汗所喜爱的款式。在画中,《圣经·旧约全书》中的先知们,捧着多卷展开的古书,上面的正文难以辨认出是蒙古原稿,但字迹和衣服却是来自于忽必烈汗朝廷的,这就暗示我们: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和蒙古帝国之间的关系是不可否认的。
在蒙古人的容貌和手稿开始出现在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艺术中时,同样地,蒙古的观念也开始出现在那个时代的文学、哲学著作中。蒙古观念和政策的本质集中体现在德国传教士尼古拉·库萨的作品中,他那篇写于1440年的散文《博学的无知》可能被认为是欧洲文艺复兴的开端。在君士坦丁堡陷于奥斯曼土耳其人之手前夕,他还在那里花时间处理教会事务,他后来的作品揭示出,他非常熟悉ㄋ埂⒗兔晒盼幕墓勰睢?453年,他撰写长篇散文《信仰的和平》,其中,他虚构出十七个民族和宗教代表人物的对话,讨论关于促进全球和平谅解的最佳途径。作者对蒙古宗教思想体系的认识绝不是表面上的,他引用鞑靼代表形容自己民族的话,那位代表说自己的民族是“一群数量众多而性格纯朴的人民,崇拜一个至高无上的上帝,对其他人举行的各种礼拜仪式感到吃惊,尽管那些人与他们崇拜同一个上帝。他们嘲笑基督徒、阿拉伯人和犹太教徒去除邪念时所采用的习俗:有些人在额头标上印记,有些人则接受洗礼”。作者也记录下蒙古人对基督教祭祀仪式和神学的疑惑,特别是“在各种各样的祭品中,有很多基督教的祭品,包括信徒提供的面包和酒,基督徒说这是基督的肉体和鲜血。在供奉之后他们饮食了这些祭品,这种行径似乎令人憎恶,因为他们吞吃了他们所崇拜的圣物”。
在辩论中,虚构的鞑靼人准确重复了蒙哥汗对法国使者所说的话——这是他在谴责世界各宗教之间有害的敌对行为时所说的:“遵守上帝的戒律是正确的。但是犹太人说他们已经接受了摩西的戒律,阿拉伯人说他们有穆罕默德的戒律,而基督徒说有耶稣的戒律,这里也许还有尊崇各自先知的其他民族,他们也声称手中捧着上帝的训令,如此一来,我们怎样才能达成和谐一致呢?”蒙古人回答说,真正的宗教和谐,只有在国家权力之下,通过包容所有宗教才能实现。
蒙古的来访使者如列班扫马,给欧洲人提供远方异地蒙古人的极不相同的观点。欧洲人不再感到蒙古人的威胁,他们开始把成吉思汗的帝国看成是另外一个充满吸引力的世界,与他们生活的社会并存。尽管作家们用“穆斯林”来表示欧洲人所轻视的一切事物,但他们却用美好世界——某种程度上被认为是乌托邦式的理想社会——的浪漫形象去充实蒙古人的传说。杰弗里·乔叟曾在法国和意大利各地奔走,处理外交事务,他比他笔下的众多人物具有更为开阔的世界眼光,1390年左右,他最清晰地描述蒙古人的伟大形象,在第一本英文著作《坎特伯雷故事集》中,他写了一篇最长的浪漫传奇故事,讲述成吉思汗的一生及其事业。
这位高贵的君王叫成吉思汗,
在他的那个时代威名远扬
任何地方的任何区域
都没有这样一位杰出的万物之主。
他得到了一位君王所应该得到的一切。
他出生于哪个教派
就发誓要维护哪个教派的戒律。
他也是一个勇敢、贤明和富有的人,
总是同情别人,匡扶正义,热爱一切;
他的话给人安慰,充满仁慈,令人尊敬,
他的精神成为中流砥柱;
他年轻有为、朝气蓬勃、身强力壮,渴望战斗
就像他帐中的所有侍从一样。
他为人公正,屡交好运,
一直保持着极其高贵的地位
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如此。
这位高贵的君王,就是鞑靼的成吉思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