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字公瑾,庐江舒人也。从祖父景,景子忠,皆为汉太尉。父异,洛阳令。瑜长 壮有姿貌。初,孙坚与义兵讨董卓,徙家于舒。坚子策兴瑜同年,独相友善,瑜推道南 大宅以舍策,升堂拜母,有无通共。瑜从父尚为丹杨太守,瑜往省之。会策将东渡,到 历阳,驰书报瑜,瑜将兵迎策。策大喜曰:“吾得卿。谐也。”遂从攻横江、当利,皆 拔之。乃渡江击秣陵,破笮融、薛礼。转下湖孰、江乘,进入曲阿。刘繇奔走,而策之 众已数万矣。因谓瑜曰:“吾以此众取吴会平山越已足。卿还镇丹杨。”瑜还。顷之, 袁术遣从弟胤代尚为太守,而瑜与尚俱还寿春。术欲以瑜为将,瑜观术终无所成,故求 为居巢长,欲假涂东归,术听之。遂自居巢还吴。是岁,建安三年也。策亲自迎瑜,授 建威中郎将,即与兵二千人,骑五十匹。瑜时年二十四,吴中皆呼为周郎。以瑜恩信著 于庐江,出备牛渚,后领春谷长。顷之,策欲取荆州,以瑜为中护军,领导江夏太守, 从攻皖,拔之。时得桥公两女,皆国色也。策自纳大桥,瑜纳小桥。复近寻阳,破刘勋, 讨江夏,还定豫章、庐陵,留镇巴丘。
五年,策薨。权统事。瑜将兵赴丧,遂留吴,以中护军与长史张昭共掌众事。十一 年,督孙瑜等讨麻、保二屯,枭其渠帅,囚俘万余口,还备(官亭)。江夏太守黄祖遣 将邓龙将兵数千人入柴桑,瑜追讨击,生虏龙送吴。十三年春,权讨江夏,瑜为前部大 督。其年九月,曹公入荆州,刘琮举众降,曹公得其水军,船步兵数十万,将士闻之皆 恐。权延见群下,问以计策。议者咸曰:“曹公豺虎也,然托名汉相,挟天子以征四方, 动以朝廷为辞,今日拒之,事更不顺,且将军大势可以拒操者,长江也。今操得荆州, 奄有其地。刘表治水军,蒙冲斗舰,乃以千数,操悉浮以沿江,兼有步兵,水陆俱下。 此为长江之险,已与我共之矣。而势力众寡,又不可论。愚谓大计不如迎之。”瑜曰: “不然。操虽托名汉相,其实汉贼也。将军以神武雄才,兼仗父兄之烈,割据江东,地 方数千里,兵精足用,英雄乐业,尚当横行天下,为汉家除残去秽。况操自送死,而可 迎之耶?请为将军筹之:今使北土已安,操无内忧,能旷日持久,来争疆场,又能与我 校胜负于船楫,(可)乎?今北土既未平安,加马超、韩遂尚在关西,为操后患。且舍 鞍马,仗舟揖,与吴越争衡,本非中国所长。又今盛寒,马无藁草。驱中国士众远涉江 湖之间,不习水土,必生疾病。此数四者,用兵之患也,而操皆冒行之。将军擒操,宜 在今日。瑜请得精兵三万人,进住夏口,保为将军破之。”权曰:“老贼欲废汉自立久 矣,陡忌二袁、吕布、刘表与孤耳。今数雄已灭,惟孤尚存,孤与老贼,势不两立。君 言当击,甚与孤台,此天以君授孤也。
时刘备为曹公所破,欲引南渡江。与鲁肃遇于当阳,遂共图计,因进住夏口,遣诸 葛亮诣权。权遂遣瑜及程普等与备并力逆曹公,遇于赤壁。时曹公军众已有疾病,初一 交战,公军败退,引次江北。瑜等在南岸。瑜部将黄盖曰:“今寇众我寡,难与持久。 然观操军船舰,首尾相接,可烧而走也。”乃取蒙冲斗舰数十艘,实以薪草,膏油灌其 中。裹以帷幕,上建牙旗,先书报曹公,欺以欲降。又豫备走舸,各系大船后,因引次 俱前。曹公军吏士皆延颈观望,指言盖降。盖放诸船,同时发火。时风盛猛,悉延烧岸 上营落。顷之。烟炎张天,人马烧溺死者甚众,军遂败退,还保南郡。备与瑜等复共追。 曹公留曹仁等守江陵城。径自北归。
瑜与程普又进南郡,与仁相对,各隔大江。兵未交锋,瑜即遣甘宁前据夷陵。仁分 兵骑别攻围宁。宁告急于瑜。瑜用吕蒙计,留淩统以守其后,身与蒙上救宁。宁围既解, 乃渡屯北岸,克期大战。瑜亲跨马擽陈,会流矢中右胁,疮甚,便还。后仁闻瑜卧未起, 勒兵就陈。瑜乃自兴,案行军营,激扬吏士,仁由是遂退。
权拜瑜偏将军,领南郡太守。以下隽、汉昌、刘阳、州陵为奉邑,屯据江陵。刘备 以左将军领荆州牧,治公安,备诣京见权,瑜上疏曰:“刘备以枭雄之姿,而有关羽、 张飞熊虎之将,必非久屈为人用者。愚谓大计宜徙备置吴,盛为筑宫室,多其美女玩好, 以娱其耳目,分此二人,各置一方,使如瑜者得挟与攻战,大事可定也。今猥割土地以 资业之,聚此三人,俱在疆场,恐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也。”权以曹公在北方,当 广揽英雄,又恐备难卒制,故不纳。是时刘璋为益州牧。外有张鲁寇侵,瑜乃诣京见权 曰:“今曹操新折衄,方忧在腹心,未能与将军连兵相事也。乞与奋威俱进取蜀,得蜀 而并张鲁,因留奋威固守其地,好与马超结援。瑜还与将军据襄阳以蹙操,北方可图 也。”权许之。瑜还江陵为行装,而道于马丘病卒,时年三十六。权素服举哀。感动左 右。丧当还吴,又迎之芜湖,众事费度,一为供给。后著令曰:“故将军周瑜、程普, 其有人客,皆不得问。”初瑜见友于策,太妃又使权以兄奉之。是时权位为将军,诸将 宾客为礼尚简,而瑜独先尽敬,便执臣节。性度恢廓,大率为得人,惟与程普不睦。
瑜少精意于音乐。虽三爵之后,其有阙误。瑜必知之,知之必顾,故时人谣曰: “曲有误,周郎顾。”
瑜两男一女,女配太子登。男循尚公主,拜骑都尉,有瑜风,早卒。循弟胤,初拜 兴业都尉。妻以宗女,授兵千人,屯公安。黄龙元年,封都乡侯,后以罪徙庐陵郡。赤 乌二年,诸葛瑾、步骘连名上疏曰:“故将军周瑜子胤,昔蒙粉饰,受封为将,不能养 之以福,思立功效,至纵情欲,招速罪辟。臣窃以瑜昔见宠任,入作心膂,出为爪牙, 衔命出征,身当矢石,尽节用命,视死如归。故能摧曹操于乌林,走曹仁于郢都,扬国 威德,华夏是震,蠢尔蛮荆,莫不宾服。虽周之方叔,汉之信、布,诚无以尚也。夫折 冲扦难之臣,自古帝王莫不贵重,故汉高帝封爵之誓曰‘使黄河如带,太山如砺,国以 永存,爰及苗裔’。申以丹书,重以盟诅,藏于宗庙,传于无穷,欲使功臣之后,世世 相踵,非徒子孙,乃关苗裔,报德明功,勤勤恳恳,如此之至,欲以劝戒后人,用命之 臣,死而无悔也。况于瑜身没未久,而其子胤降为匹夫,益可悼伤。窃惟陛下钦明稽古, 隆于兴继,为胤归诉,乞丐余罪,还兵复爵,使失旦之鸡,复得一鸣。抱罪之臣,展其 后效。”权答曰:“腹心旧勋,与孤协事,公瑾有之,诚所不忘。昔胤年少,初无功劳, 横受精兵,爵以侯将,盖念公瑾以及于胤也。而胤恃此,酗淫自恣,前后告喻,曾无悛 改。孤于公瑾,义犹二君,乐胤成就,岂有已哉?迫胤罪恶,未宜便还,且欲苦之,使 自知耳。今二君勤勤援引汉高河山之誓,孤用恧然。虽德非其畴,犹欲庶几,事亦如尔, 故未顺旨。以公瑾之子,而二君在中间,苟使能改,亦何患乎!”瑾、骘表比上,朱然 及全琮亦俱陈乞,权乃许之。会胤病死。
瑜兄子峻,亦以瑜元功为偏将军,领吏士千人。峻卒,全琮表峻子护为将。权曰: “昔走曹操,拓有荆州,皆是公瑾,常不忘之。初闻峻亡,仍欲用护,闻护性行危险, 用之适为作祸,故便止之。孤念公瑾,岂有已乎?”
鲁肃字子敬,临淮东城人也。生而失父,与祖母居。家富于财,性好施与,尔时天 下已乱,肃不治家事,大散财货,摽卖田地,以赈穷弊结士为务,甚得乡邑欢心。周瑜 为居巢长,将数百人故过候肃,并求资粮。肃家有两囷米,各三千斛。肃乃指一囷与周 瑜,瑜益知其奇也。遂相亲结,定侨、札之分。袁术闻其名,就署东城长。肃见术无纲 纪,不足与立事,乃携老弱将轻侠少年百余人,南到居巢就瑜。瑜之东渡,因与同行, 留家曲阿。会祖母亡,还葬东城。
刘子扬与肃友善,遗肃书,曰:“方今天下豪杰并起,吾子姿才,尤宜今日。急还 迎老母,无事滞于东城。近郑宝者,今在巢湖,拥众万余,处地肥饶,庐江间人多依就 之,况吾徒乎?观其形势,又可博集,时不可失,足下速之。”肃答然其计。葬毕还曲 阿,欲北行。会瑜已徙肃母到吴,肃具以状语瑜。时孙策已薨,权尚住吴,瑜谓肃曰: “昔马援答光武云‘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今主人亲贤贵士,纳奇录异, 且吾闻先哲秘论,承运代刘氏者,必兴于东南,推步事势,当其历数,终构帝基,以协 天符,是烈士攀龙附凤驰骛之秋。吾方达此,足下不须以子扬之言介意也。”肃从其言。 瑜因荐肃才宜佐时,当广求其比,以成功业,不可令去也。
权即见肃,与语甚悦之。众宾罢退,肃亦辞出,乃独引肃还,合榻对饮。因密议曰: “今汉室倾危,四方云扰,孤承父兄余业,思有桓文之功。君既惠顾,何以佐之?”肃 对曰:“昔高帝区区欲尊事义帝而不获者,以项羽为害也。今之曹操,犹昔项羽,将军 何由得为桓文乎?肃窃料之,汉室不可复兴,曹操不可卒除。为将军计,惟有鼎足江东, 以观天下之衅。规模如此,亦自无嫌。何者?北方诚多务也。因其多务,剿除黄祖,进 伐刘表,竟长江所极,据而有之,然后建号帝王以图天下,此高帝之业也。”权曰: “今尽力—方,冀以辅汉耳,此言非所及也。”张昭非肃谦下不足,颇訾毁之,云肃年 少粗疏,未可用。极不以介意,益贵重之,赐肃母衣服帏帐,居处杂物,富拟其旧。
刘表死,肃进说曰:“夫荆楚与国邻接,水流顺北,外带江汉,内阻山陵,有金城 之固,沃野万里,士民殷富,若据而有之,此帝王之资也。今表新亡,二子素不辑睦, 军中诸将,各有彼此。加刘备天下枭雄,与操有隙,寄寓于表,表恶其能而不能用也。 若备与彼协心,上下齐同,则宜抚安,与结盟好:如有离违,宜别图之,以济大事。肃 请得奉命吊表二子,并慰劳其军中用事者,及说备使抚表众,同心一意,共治曹操,备 必喜而从命。如其克谐,天下可定也。今不速往,恐为操所先。”权即遣肃行。
到夏口,闻曹公已向荆州,晨夜兼道。比至南郡,而表子琮已降曹公,备惶遽奔走, 欲南渡江。肃径迎之,到当阳长阪,与备会,宣腾权旨,及陈江东强固,劝备与权并力。 备甚欢悦。时诸葛亮与备相随。肃谓亮曰“我子瑜友也”,即共定交。备遂到夏口,遣 亮使权,肃亦反命。
会权得曹公欲东之问,与诸将议,皆劝权迎之,而肃独不言。权起更衣,肃追于宇 下,权知其意,执肃手曰:“卿欲何言?”肃对曰:“向察众人之议,专欲误将军,不 足与图大事。今肃可迎操耳,如将军,不可也。何以言之?今肃迎操,操当以肃还付乡 党。品其名位,犹不失下曹从事,乘犊车、从吏卒、交游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将 军迎操,欲安所归?愿早定大计,莫用众人之议也。”权叹息曰:“此诸人持议,甚失 孤望;今卿廓开大计,正与孤同,此天以卿赐我也。”时周瑜受使至鄱阳,肃劝追召瑜 还。遂任瑜以行事,以肃为赞军校尉,助画方略。曹公破走,肃即先还,权大请诸将迎 肃。肃将入阁拜,权起礼之,因谓曰:“子敬,孤持鞍下马相迎,足以显卿未?”肃趋 近曰:“未也。”众人闻之,无不愕然。就坐,徐举鞭言曰:“愿至尊威德加乎四海。 总括九州,克成帝业,更以安车软轮征肃,始当显耳。”权抚掌欢笑。
后备诣京见权,求都督荆州,惟肃劝权借之,共拒曹公。曹公闻权以土地业备,方 作书,落笔于地。周瑜病困,上疏曰:“当今天下,方有事役,是瑜乃心夙夜所忧,愿 至尊先虑未然,然后康乐。今既与曹操为敌,刘备近在公安,边境密迩,百姓未附,宜 得良将以镇抚之。鲁肃智略足任,乞以代瑜。瑜陨踣之日,所怀尽矣。”即拜肃奋武校 尉,代瑜领兵。瑜士众四千余人。奉邑四县,皆属焉。令程普领南郡太守。肃初住江陵, 后下屯陆口,威恩大行,众增万余人,拜汉昌太守、偏将军。十九年,从权破皖城,转 横江将军。
先是,益州牧刘璋纲维颓弛。周瑜、甘宁并劝权取蜀,权以咨备,备内欲自规。仍 伪报曰:“备与璋托为宗室,冀凭英灵,以匡汉朝。今璋得罪左右,备独竦惧,非所敢 闻,愿加宽贷。若不获请,备当放发归于山林。”后备西图璋,留关羽守。权曰:“猾 虏乃敢挟诈!”及羽与肃邻界,数生狐疑,疆场纷错,肃常以欢好抚之。备既定益州, 权求长沙、零、桂,备不承旨,权遣吕蒙率众近取。备闻,自还公安,遣羽争三郡。肃 住益阳,与羽相拒。肃邀羽相见,各驻兵马百步上,但诸将军单刀俱会。肃因责数羽曰: “国家区区本以土地借卿家者,卿家军败远来,无以为资故也。今已得益州,既无奉还 之意,但求三郡,又不从命。”语未究竟,坐有一人曰:“夫土地者,惟德所在耳,何 常之有!”肃厉声呵之,辞色甚切。羽操刀起谓曰:“此自国家事,是人何知!”目使之 去。备遂割湘水为界,于是罢军。
肃年四十六,建安二十二年卒。权为举哀,又临其葬。诸葛亮亦为发哀。权称尊号, 临坛,愿谓公卿曰:”昔鲁子敬尝道此,可谓明于事势矣。“肃遣腹子淑既壮,濡须督 张承谓终当到至。永安中,为昭武将军、都亭侯、武昌督。建衡中,假节,迁夏口督。 所在严整,有方干。凤皇三年卒。子睦袭爵,领兵马。
吕蒙字子明,汝南富陂人也。少南渡,依姊夫邓当。当为孙策将,数讨山越。蒙年 十五六,窃随当击贼,当顾见大惊,呵叱不能禁止。归以告蒙母,母恚欲罚之,蒙曰: “贫贱难可居,脱误有功,富贵可致。旦不探虎穴,安得虎子?”母哀而舍之。时当职 吏以蒙年小轻之,曰:“彼坚子何能为?此欲以肉喂虎耳。”他日与蒙会,又蚩辱之。 蒙大怒,引刀杀吏,出走,逃邑子郑长家。出因校尉袁雄自首,承间为言,策召见奇之, 引置左右。数岁,邓当死,张昭荐蒙代当,拜别部司马。权统事,料诸小将兵少而用薄 者,欲并合之。蒙阴赊贳,为兵作绛衣行滕,及简日,陈列赫然,兵人练习,权见之大 悦,增其兵。从讨丹杨,所向有功,拜平北都尉,领广德长。从征黄祖,祖令都督陈就 逆以水军出战。蒙勒前锋,亲枭就首,将士乘胜,进攻其城。祖闻就死,委城走,兵追 禽之。权曰:“事之克,由陈就先获也。”以蒙为横野中郎将,赐钱千万。
是岁,又与周瑜、程普等西破曹公于乌林,围曹仁于南郡。益州将袭肃举军来附, 瑜表以肃兵益蒙,蒙盛称肃有胆用。且慕化远来,于义宜益不宜夺也。权善其言,还肃 兵。瑜使甘宁前据夷陵,曹仁分众围宁,宁困急,使使请救。诸将以兵少不足分,蒙谓 瑜、普曰:“留凌公绩,蒙与君行,解围释急,势亦不久,蒙保公绩能十日守也。”又 说瑜分遣三百人柴断险道,贼走可得其马。瑜从之。军到夷陵,即日交战,所杀过半。 敌夜遁去,行遇柴道,骑皆舍马步走。兵追蹙击,获马三百匹,方船载还。于是将士形 势自倍,乃渡江立屯,与相攻击,曹仁退走。遂据南郡,抚定荆州。还,拜偏将军,领 寻阳令。
鲁肃代周瑜,当之陆口,过蒙屯下。肃意尚轻蒙,或说肃曰:“吕将军功名日显, 不可以故意待也,君宜顾之。”遂往诣蒙。酒酣,蒙问肃曰:“君受重任,与关羽为邻, 将何计略以备不虞?”肃造次应曰:“临时施宜。”蒙曰:“今东西虽为一家,而关羽 实熊虎也,计安可不豫定?”因为肃画五策。肃于是越席就之,拊其背曰:“吕子明, 吾不知卿才略所及乃至于此也。”遂拜蒙母,结友而别。时蒙与成当、宋定、徐顾屯次 比近,三将死,子弟幼弱,权悉以兵并蒙。蒙固辞,陈启顾等皆勤劳国事,子弟虽小, 不可废也。书三上,权乃听。蒙于是又为择师,使辅导之,其操心率如此。
魏使庐江谢奇为蕲春典农,屯皖田乡,数为边寇。蒙使人诱之,不从,则伺隙袭击, 奇遂缩退,其部伍孙子才、宋豪等,皆携负老弱,诣蒙降。后从权拒曹公于濡须,数近 奇计,又劝权夹水口立坞,所以备御甚精,曹公不能下而退。
曹公遣朱光为庐江太守,屯皖,大开稻田,又令间人招诱鄱阳贼帅,使作内应。蒙 曰:“皖田肥美,若一收孰,彼众必增,如是数岁,操态见矣,宜早除之。”乃具陈其 状。于是权亲征皖,引见诸将,问以计策。蒙乃荐甘宁为升城督,督攻在前,蒙以精锐 继之。侵晨进攻,蒙手执枹鼓,士卒皆腾踊自升,食时破之。既而张辽至夹石,闻城已 拔,乃退。权嘉其功,即拜庐江太守,所得人马皆分与之,别赐寻阳屯田六百户,官属 三十人。蒙还寻阳,未期而卢陵贼起,诸将讨击不能禽,权曰:“鸷鸟累百,不如一 鹗。”复令蒙讨之。蒙至,诛其首恶,余皆释放,复为平民。
是时刘备令关羽镇守,专有荆士,权命蒙西取长沙、零、桂三郡。蒙移书二郡,望 风归服,惟零陵太守郝普城守不降。而备自蜀亲至公安,遣羽争三郡。权时住陆口,使 鲁肃将万人屯益阳拒羽,而飞书召蒙,使舍零陵,急还助肃。初,蒙既定长沙,当之零 陵,过酃,载南阳邓玄之,玄之者郝普之旧也,欲令诱普。及被书当还,蒙秘之。夜召 诸将,授以方略,晨当攻城。顾谓玄之曰:“郝子太闻世间有忠义事,亦欲为之,而不 知时也。左将军在汉中,为夏侯渊所围。关羽在南郡,今至尊身自临之。近者破樊本屯, 救酃,逆为孙规所破。此皆目前之事,君所亲见也。彼方首尾倒悬,救死不给,岂有余 力复营此哉?今吾士卒精锐,人思致命。至尊遣兵,相继于道。今子太以旦夕之命,待 不可望之救。犹牛蹄中鱼,冀赖江汉,其不可恃亦明矣。若子太必能一士卒之心,保孤 城之守,尚能稽延旦夕,以待所归者,可也。今吾计力度虑,而以攻此,曾不移日,而 城必破,城破之后,身死何益于事,而令百岁老母,戴白受诛,岂不痛哉?度此家不得 外问,谓援可恃,故至于此耳。君可见之,为陈祸福。”玄之见普,具宣蒙意,普惧而 听之。玄之先出报蒙:“普寻后当至。”蒙豫敕四将,各选百人,普出,便入守城门。 须臾普出,蒙迎执其手,与俱下船。语毕,出书示之。因拊手大笑。普见书,知备在公 安,而羽在益阳,惭恨入地。蒙留(孙河),委以后事,即日引军赴益阳。刘备请盟, 权乃归普等。割湘水,以零陵还之。以寻阳、阳新为蒙奉邑。
师还,遂征合肥,既撤兵,为张辽等所袭,蒙与淩统以死扦卫。后曹公又大出濡须, 权以蒙为督,据前所立坞,置强弩万张于其上,以拒曹公。曹公前锋屯未就,蒙攻破之, 曹公引退。拜蒙左护军、虎威将军。
鲁肃卒,蒙西屯陆口,肃军人马万余尽以属蒙。又拜汉昌太守,食下隽、刘阳、汉 昌、州陵。与关羽分土接境,知羽骁雄,有并兼心,且居国上流,其势难久。初,鲁肃 等以为曹公尚存,祸难始构,宜相辅协,与之同仇,不可失也。蒙乃密陈计策曰:“今 令征虏守南郡,潘璋住白帝,蒋钦将游兵万人循江上下,应敌所在,蒙为国家前据襄阳, 如此,何忧于操,何赖于羽?且羽君臣,矜其诈力,所在反复,不可以腹心待也。今羽 所以未便东向者,以至尊圣明,蒙等尚存也。今不于强壮时图之,一日僵仆,欲复陈力, 其可得邪?”权深纳其策,又聊复与论取徐州意。蒙对曰:“今操远在河北,新破诸袁, 抚集幽、冀,未暇东顾。徐土守兵,闻不足言,往自可克。然地势陆通,骁骑所聘,至 尊今日得徐州,操后旬必来争,虽以七八万人守之,犹当怀忧。不如取羽,全据长江, 形势益张。”权尤以此言为当。及蒙代肃,初至陆口,外倍修恩厚,与羽结好。
后羽讨樊,留兵将备公安、南郡。蒙上疏曰:“羽讨樊而多留备兵,必恐蒙图其后 故也。蒙常有病,乞分士众还建业,以治疾为名。羽闻之,必撤备兵,尽赴襄阳。大军 浮江,昼夜驰上,袭其空虚,则南郡可下,而羽可擒也。”遂称病笃,权乃露檄召蒙还, 阴与图计。羽果信之,稍撤兵以赴樊。魏使于禁救樊,羽尽擒禁等,人马数万,托以粮 乏,擅取湘关米。权闻之,遂行。先遣蒙在前。蒙至寻阳,尽伏其精兵舳舻中,使白衣 摇橹,作商贾人服,昼夜兼行,至羽所置江边屯候,尽收缚之,是故羽不闻知。遂到南 郡,士仁、麋芳皆降。蒙入据城,尽得羽及将士家属,皆抚慰,约令军中不得干历人家, 有所求取。蒙麾下士,是汝南人,取民家一笠,以覆官铠,官铠虽公,蒙犹以为犯军令, 不可以乡里故而废法,遂垂涕斩之。于是军中震慄,道不拾遗。蒙旦暮使亲近存恤耆老, 问所不足,疾病者给医药,饥寒者赐衣粮。羽府藏财宝,皆封闭以待权至。羽还,在道 路,数使人与蒙相闻,蒙辄厚遇其使,周游城中,家家致问,或手书示信。羽人还,私 相参讯,咸知家门无恙,见待过于平时,故羽吏士无斗心。会权寻至,羽自知孤穷,乃 走麦城,西至漳乡,众皆委羽而降。权使朱然、潘璋断其径路,即父子俱获,荆州遂定。
以蒙为南郡太守,封孱陵候,赐钱一亿,黄金五百斤。蒙固辞金钱,权不许。封爵 未下。会蒙疾发,权时在公安,迎置内殿。所以治护者万方,募封内有能愈蒙疾者,赐 千金。时有针加,权为之惨戚,欲数见其颜色,又恐劳动,常穿壁瞻之,见小能下食则 喜,顾左右言笑,不然则咄唶,夜不能寐。病中瘳,为下赦令,群臣毕贺。后更增笃, 权自临视,命道士于星辰下为之请命。年四十二,遂卒于内殿。时权哀痛甚,为之降损。 蒙未死时,所得金宝诸赐尽付府藏,敕主者命绝之日皆上还,丧事务约。权闻之,益以 悲感。
蒙少不修书传,每陈大事,常口占为笺疏。常以部曲事为江夏太守蔡遗所白,蒙无 恨意。及豫章太守顾邵卒,权问所用,蒙因荐遗奉职佳吏,权笑曰:“君欲为祁奚耶?” 于是用之。甘宁粗暴好杀,既常失蒙意,又时违权令,权怒之,蒙辄陈请:“天下未定, 斗将如宁难得,宜容忍之。”权遂厚宁,卒得其用。蒙子霸袭爵,与守冢三百家,复田 五十顷。霸卒,兄琮袭候。琮卒,弟睦嗣。
孙权与陆逊论周瑜、鲁肃及蒙曰:“公瑾雄烈,胆略兼人,遂破孟德,开拓荆州, 邈焉难继,君今继之。公瑾昔要子敬来东,致达于孤,孤与宴语,便及大略帝王之业, 此一快也。后孟德因获刘琮之势,张言方率数十万众水步俱下。孤普请诸将,咨问所宜, 无适先对,至子布、文表,俱言宜遣使修檄迎之,子敬即驳言不可,劝孤急呼公瑾,付 任以众,逆而击之,此二快也。且其决计策意,出张、苏远矣。后虽劝吾借玄德地,是 其一短,不足以损其二长也。周公不求备于一人,故孤忘其短而贵其长,常以比方邓禹 也。又子明少时,孤谓不辞剧易,果敢有胆而已。及身长大,学问开益,筹略奇至,可 以次于公瑾,但言议英发不及之耳。图取关羽,胜于子敬。子敬答孤书云:‘帝王之起, 皆有驱除,羽不足忌。’此子敬内不能办,外为大言耳,孤亦恕之,不苟责也。然其作 军屯营,不失令行禁止,部界无废负,路无拾遗,其法亦美也。”
评曰:曹公乘汉相之资,挟天子而扫群桀,新荡荆城,仗威东夏,于时议者莫不疑 贰。周瑜、鲁肃建独断之明出众人之表,实奇才也。吕蒙勇而有谋,断识军计,谲郝普, 禽关羽,最其妙者。初虽轻果妄杀,终于克己,有国士之量,岂徒武将而已乎!孙权之 论,优劣允当,故载录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