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演义》第34回 飞虎归周见子牙


左道旁门乱似麻,只见昏主信奸邪;
贪淫不避彝伦序,乱政谁知国事差。
将相自应归圣主,韩荣何故阻行车;
中途得遇灵珠子,砖打伤残枉怨嗟。

话说黄滚膝行军前请罪,见韩荣口称:“犯官黄滚特来叩见总兵。”韩荣忙答礼曰:“老将军!此事皆系国家重务,亦非末将敢於自专。今老将军如此,有何见谕?”黄滚曰:“黄门犯法,理当正罪,原无可辞。但有一事,情在可矜之例,倘望总兵法外施仁,开此一线生路,则愚父子虽死於九泉,感德无涯矣。”韩荣曰:“何事吩咐,末将愿闻。”黄滚曰:“子累父死,滚不敢怨,奈何黄门七世忠良,未尝有替臣节。今日不幸遭此劫运,使我子孙一概屠戮,情实可悯。不得已,肘膝求见总兵,可念无知稚子,罪在可宥,乞总兵放此七成孙儿出关,存得黄门一脉。但不知将军意下如何?”韩荣曰:“老将军此言差矣!荣居此地,自有当官职守,岂得循私而忘君哉?老将军权居元首,职冠百僚,满门富贵,尽受国恩,不思报本,纵子反商,罪在不赦,髫龄无留;一门犯法,毫不容私,解进朝歌,朝廷自有公论,清白毕竟有分。那名正言顺,谁敢不服?今老将军欲我将黄天祥放出关隘,吾便与反叛通同,欺侮朝廷,法纪何在?吾反为老将军受过矣。这个决不敢从命。”

黄滚曰:“总兵在上,黄氏犯法,一门眷属颇多,料一婴儿,有何妨碍?纵然释放,能成何事?这个情分也做得过;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将军何苦执一,而不开一线之方便也?况我黄门功积如山,一旦如此,古云:‘当权若不行方便,如入宝山空手回。’人生岂能保得百年需无事?况我一家俱系含冤负屈,又非大奸不道,安心叛逆者比。望将军怜念,放出吾孙;生当衔环,死当结草,决不敢有负将军之大德矣。”韩荣曰:“老将军你要天祥出关,末将除非也作叛亡之人,随你往西岐,这件事方做得。”黄滚叁番五次,见韩荣执法不允,黄滚大怒,对二孙曰:“吾居元帅之位,反去下气求人,既总兵不肯容情,吾公孙愿投陷阱,何惧之有?”随往韩荣帅府,自投囹圄。来至监中,黄飞虎忽见父亲同二子齐到,放声大哭:“岂料今日如老爷之言,使不肖子为万世大逆之人也。”黄滚曰:“事已至此,悔之无益。当初原教你饶我一命,你不肯饶我,又何必怨尤?”

不说黄滚父子在囹圄悲泣。且表韩荣既得了黄家父子功勋,又收拾黄家货财珍宝等项,众官设酒与总兵贺功。大吹大擂,乐奏笙簧,众官歌饮,韩荣正饮酒中间,乃商议:“解官点谁?”余化曰:“元帅要解黄家父子,末将自去,方保无虞。”韩荣笑曰:“必须先行一往,吾心力安。”当晚酒散。次日点人马叁千,把黄姓犯官,共计十一员,解送朝歌。众官都与余化饯别。饮罢酒一声炮响,起兵往前进发。人行十里至界牌关,黄滚在陷车中,看见帅府厅堂依旧,谁知今作犯官。睹物伤情,不由泪落。关内军民一齐来看,无不叹息流涕,不说黄家父子在路。且言乾元山金光洞有太乙真人,闲坐碧游床,正运元神,忽心血来潮,看官但凡神仙,烦恼、嗔怒、爱欲,叁事永忘。其心如石,再不动摇。心血来潮者,心中忽动耳。

真人袖里一掏,早知此事:“呀!原来黄家父子有厄,贫道理当救之。”唤:“金霞童儿!请你师兄来。”金霞童儿至桃源,见哪吒使。金霞童儿曰:“师父有请?”哪吒收,来至碧游床下,倒身下拜:“弟子哪吒,不知师父唤弟子有何使用?”真人曰:“黄飞虎父子有难,你下山救他一番,送出汜水关,你可速回,不得有误。久后你与他一殿之臣。”哪吒原是好动的,心中大悦,慌忙收拾,打点下山。脚登风火二轮,提火尖,离了乾元山,望穿云关来,好快,怎见得?有诗为证:

脚登风轮起在空,乾元道术妙无穷;
周游天下如风响,忽见川云眼角中。

话说哪吒登风火二轮,霎时至穿云关,落下来在一山冈上。看一回不见动静,站立多时;只见那壁厢一枝人马,旗招展,剑戟森严而来。哪吒想:“平白地,怎样杀将起来?必定寻他一个不是处,方可动手。”哪吒一时想来,作个歌儿来:

吾当生长不记年,只怕师尊不怕天;
昨日老君从此过,也须送我一金砖。

哪吒歌罢,脚登风火二轮,立於咽喉之径;有探事马飞报於余化:“启老爷!有一人立车上作歌。”余化传令扎了营,催火眼金睛兽,出营观看。见哪吒立於风火轮上,怎见得?有诗为证:

“异宝灵珠落在尘,陈塘关内脱真神:九湾河下诛李良,怒发抽了小龙筋。宝德门前敖光服,二上乾元现化身;叁追李靖方认父,授火尖一根。顶上揪巾光灿烂,水合袍束虎龙文;金砖到处无遮挡,乾坤圈配混天绫。西岐屡战成功绩,方保周朝八百春;东进五关为前部,展旗开回绝伦。莲花化身无坏体,八臂哪吒到处闻。”

话说余化问曰:“登风火轮者,乃是何人?”哪吒答曰:“吾久居此地,如有过往之人,不论官员皇帝,都要些买路钱。你如今往那里去?可速送上买路钱,让你可赶路!”余化大笑曰:“吾乃汜水关总兵韩荣前部将余化。今解反臣黄飞虎等官员,往朝歌请功,你好大胆敢阻路径!作甚歌儿!可速退去,饶你性命。”哪吒曰:“你原来是捉将有功的,今往此处过也罢,只送我十块金砖,放你过去。”余化大怒,催开火眼金睛兽,摇方天画戟飞来直取。哪吒手中急架相还,二将交加,一场大战,往来冲突;一个是七孤星英雄猛虎,一个是莲花化身的抖搜精神。哪吒乃仙传妙法,比众大不相同,把余化杀的力尽筋酥,掩一戟扬长败走。哪吒曰:“吾来了!”往前正赶,余化回头见哪吒赶来,挂下方天戟,取出戮魂来,如前来拿哪吒。哪吒一见笑曰:“此物是戮魂,何足为奇!”

哪吒见数道黑气奔来,哪吒只用手一招,便自接住,往豹皮囊中一塞,大叫曰:“有多少一搭儿放将来罢?”余化见破了宝物,拨回走兽来战。哪吒想奉师命下山,来救黄家父子,恐余化泄了机,杀了黄家父子,反为不美。左手提挡架方天戟,右手取金砖一块,丢在空中喝声:“疾!”只见五彩瑞临天地暗,乾元山上宝生光。那砖落将下来,把余化顶门上打了一砖。打的俯伏鞍鞒窍中喷血,倒拖画戟败走。哪吒赶了一程,自想:“吾奉师命,来救黄家父子,若贪追袭,可不误了大事?”随登转双轮;祭一块金砖,打得众兵星散云飞,瓦解冰消,各顾性命奔走。哪吒只见陷车中垢面蓬头,厉声大叫曰:“谁是黄将军。”飞虎曰:“登轮者是谁?”哪吒答曰:“吾乃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门下,姓李双名哪吒,知将军今有小厄,命吾下山相援。”武成王大喜。哪吒将金砖打开陷车,放出众将。飞虎倒身拜谢。哪吒曰:“列位将军慢行,我如今先与你把汜水关取了,等将军们出关。”众人再叁称谢曰:“多感盛德,立救残喘。”各人都将器械执在手中,切齿咬牙,怒冲牛斗,随后而行。

且说余化败回汜水关来,火眼金睛兽日行千里,穿云关至汜水关百六十里,韩荣在府内正与众将官饮酒作贺,欢心悦意,谈讲黄家事体。忽报:“先行官余化候令。”韩荣大惊道:“去而复返,其中事有可疑。”忙令:“进见。”正是入门休问荣枯事,观看容颜便得知。忙问曰:“将军为何回来?面容失色,似觉带伤。”余化请罪曰:“人马行至穿云关将近,有一人不通姓名,脚登风火二轮,作歌截路;要我十块金砖,方肯放行。末将不肯与他,大战一场。那人法精奇,末将只得回骑,用宝物拿他。举宝时,那人用手接去。末将不服,勒回骑与他交兵,见他手动处,不知取何物,只见黄光闪灼,末将颈项打坏,故此败回。”韩荣慌问曰:“黄家父子怎样了?”余化答曰:“不知。”

韩荣顿足曰:“一场辛苦,走了反臣。天子知道,吾罪怎脱?”众将曰:“料黄飞虎前不能出关,退不能往朝歌,总兵速遣人马,把守关隘,以防众反叛脱逃。”正议间,探事官来报:“有一人脚登车轮,提威武,称名要会七首将军。”余化在旁答曰:“就是此人。”韩荣大怒:“传诸将上马,等吾擒之。”众将得令,俱上马出帅府;叁军蜂拥而来,哪吒登转车轮大呼曰:“余化早来见我,说个明白!”韩荣一马当先问曰:“来者何人?”哪吒见韩荣带束发冠,金锁甲,大红袍,玉束带,点钢,银鬃马,答曰:“吾非别人,乃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门下,姓李名哪吒。奉师命下山,特救黄家父子。方正遇余化,未曾打死,吾特来擒之。”韩荣曰:“截抢朝廷犯官,还来在此猖獗,甚是可恶。”哪吒曰:“成汤气数将尽,西岐圣主已出,黄家乃西周栋梁,正应上天之垂象,尔等为何违背天命,而造此不测之祸哉?”韩荣大怒,纵马摇来取,哪吒登轮转相还,轮马相交,未及数合,左右一齐围绕土来,怎见得好一场大战:

咚咚鼓响,杂彩旗摇:叁军齐呐喊,众将执刀。哪吒长生烈焰,韩荣马上逞英雄;众将精神虽似虎,哪吒狮子把头摇。众将如狻猊摆尾,哪吒似搅海金龙;火尖犹如怪蟒,众将兵杀气滔滔。哪吒斩关落锁施威武,韩荣阻挡英雄气概高;天下兵戈从此起,汜水关前头一遭。

话说哪吒火尖是金光洞里传授,使法不同。出手如银龙探爪,收如走电飞虹,挑众将,纷纷落马。众将抵不住,各自逃生。韩荣舍命力敌,正酣战之间,后有黄明、周纪、龙环、吴谦、飞彪、飞豹,一齐杀来,大叫曰:“这去必定拿韩荣报仇!”且说余化没奈何,奋勇催金睛兽,使画杆戟杀出府来,两家混战。哪吒见黄家众将杀来,用手取金砖丢在空中,打将下来,正中守将韩荣;打了护心镜纷纷破碎,落荒便走。余化大叫:“李哪吒!勿伤吾主将。”纵兽摇戟来取哪吒。未及叁四回合,用架住画戟,豹皮囊内忙取乾坤圈打来,正中余化臂膊;打得筋断骨折,几乎坠兽,往东北上败走。哪吒取了汜水关,黄明、周纪只杀得关内叁军乱窜,任意除。次日黄滚同飞虎等齐至,把韩荣府内之物,一总装在车辆上,载出汜水关,乃西岐地界。哪吒送至金鸡岭,作别黄飞虎。飞虎众将感谢曰:“蒙公子搭救愚生,实出望外。不知何日再覩尊颜!稍效犬马,以尽血诚。”哪吒曰:“将军前途保重,我贫道不日也往西岐,后会有期,何必过誉。”众人分别,哪吒回乾元山去了不提。

话说武成王同原旧叁千人马,并家将等,一行人晓行夜住,山高路险,湍急水深。有诗为证:

别却朝歌归圣主,五关成败力难支;
子牙从此刀兵动,准备四九伐西岐。

话说黄家众将过了首阳山桃花岭,度了燕山,非止一日,到了西岐山。只七十里便是西岐城。武成王兵至岐山,安了营寨,禀过黄滚曰:“父亲在上,孩儿先往西岐去见姜丞相。如肯纳我等,就好进城,如不纳我等,再作道理。”黄滚曰:“我儿言之甚善。”黄飞虎身穿缟素,上骑行七十里至西岐。看西岐景致,山川秀丽,风土淳厚,大不相同。只见行人让路,礼别尊卑,人物繁盛,地利险阻。飞虎叹曰:“西岐称为圣土,今果然民安物阜,的确尧天舜日。”

飞虎夸之不尽,进了城,问:“姜丞相府在那里?”民人答曰:“小金桥头便是。”黄飞虎行至小金桥,到了相府,对堂候官曰:“借重你禀丞相一声,说:朝歌黄飞虎求见。”堂候官击云板,请丞相升殿。子牙出银安殿,堂候官将手本呈上。子牙看罢:“朝歌黄飞虎乃武成王也。今日至此,有甚麽事?忙传令见。”子牙官服迎至仪门拱候。飞虎至滴水檐下拜。子牙顶礼相还,口称:“大王驾到,姜尚不曾远接,有失于迎迓,望乞勿罪。”飞虎曰:“末将黄飞虎乃是难臣,今弃商归周,如飞鸟失林,聊借一枝。倘蒙见纳,飞虎感恩不浅。”子牙忙扶起,分宾主序坐。飞虎曰:“末将乃商之叛臣,怎敢列坐丞相之旁?”子牙曰:“大王言之太重,尚虽忝列相位,也曾在大王治下,今日何故太谦。”

飞虎方告坐。子牙躬身请问曰:“大王何事弃商?”武成王曰:“纣王荒淫,权臣当道,不纳忠良,专近小人。贪色不分昼夜,不以社稷为重;残害忠良,毫无忌惮;大兴土木,残害万民。元旦末将元配朝贺中宫,妲己设计诬陷,末将元配以致坠楼而死。末将妹子在西宫得知此情,上摘星楼明正其非,纣王偏向,又将吾妹抓宫衣揪后鬓,下摘星楼,跌为齑粉。末将自揣:‘君不正,臣投外国。’此亦理之当然。故此反了朝歌,杀出五关,特来相投,愿效犬马。若肯容纳吾父子,乃丞相莫大之恩。”子牙大喜:“大王既肯相投,竭力扶持社稷,武王不胜幸甚。岂有不容之理?请大王公馆暂息,尚即入内廷见驾。”飞虎辞往公馆不表。且言子牙乘马进朝,周武王在显庆殿闲坐,当驾宫启奏:“丞相候旨。”

武王宣子牙进见礼毕,武王曰:“相父有何事见孤?”子牙奏曰:“大王万千之喜,今成汤武成王黄飞虎,弃纣来投大王,此西土兴王之兆也。”武王曰:“黄飞虎可是朝歌国戚?”子牙曰:“正是。昔先王曾说夸官,得受大恩。今既来归,礼当请见。”武王传旨相请。不一时使命回旨:“黄飞虎候旨。”武王命宣至殿前。飞虎倒身下拜:“成汤难臣黄飞虎,愿大王千岁!”武王答礼曰:“久慕将军威行天下,义重四方,施恩积德,人人瞻仰,真忠良君子,何期相会,实叁生之幸。”飞虎伏地奏曰:“荷蒙大王提拔飞虎一门,出陷阱之中,离网罗之内,敢不效驽骀之力,以报大王。”武王问子牙曰:“黄将军在商官居何位?”子牙奏曰:“官拜‘镇国武成王。’”武王曰:“孤西岐只改一字罢。便封‘开国武成王。’”黄飞虎谢恩。武王设宴,君臣共饮,席前把纣王失政,细细说了一遍。

武王曰:“君虽不正,臣礼宜恭;各尽其道而已。”武王谕子牙选吉日动工,与飞虎造王府。子牙领旨,君臣席散。次日,黄飞虎上殿谢恩毕,复奏曰:“臣父黄滚同弟飞彪、飞狗、子天禄、天爵、天祥、义弟黄明、周纪、龙环、吴谦,家将一千名,人马叁千,未敢擅入都城,今住扎西岐山,请旨定夺。”武王曰:“既是有老将军,传旨速入都城,各各官居旧职。”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