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曰「元者,善之长也,亨者,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 君子体仁,足以长人;嘉会,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事。 君子行此四者,故曰:乾:元亨利贞。」
初九
子曰
「龙德而隐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乐则行之,忧则违之;确乎其不可拔,潜龙也。」
九二
子曰
「龙德而正中者也。 庸言之信,庸行之谨,闲邪存其诚,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 易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君德也。」
九三
子曰
「君子进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知至至之,可与几也。 知终终之,可与存义也。 是故,居上位而不骄,在下位而不忧。故乾乾,因其时而惕,虽危无咎矣。」
九四
子曰 「上下无常,非为邪也。 进退无恒,非离群也。 君子进德修业,欲及时也,故无咎。」
九五
子曰
「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 圣人作,而万物睹,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则各从其类也。
上九
子曰 「贵而无位,高而无民,贤人在下而无辅,是以动而有悔也。」
潜龙勿用,下也。 见龙在田,时舍也。 终日乾乾,行事也。 或跃在渊,自试也。飞龙在天,上治也。 亢龙有悔,穷之灾也。 乾元用九,天下治也。
潜龙勿用,阳气潜藏。见龙在田,天下文明。终日乾乾,与时 偕行。 或跃在渊,乾道乃革。飞龙在天,乃位乎天德。亢龙有悔, 与时偕极。 乾元用九,乃见天则。
乾元者,始而亨者也。 利贞者,性情也。 乾始能以美利利天 下,不言所利。大矣哉!大哉乾乎?刚健中正,纯粹精也。 六爻 发挥,旁通情也。 时乘六龙,以御天也。 云行雨施,天下平也。
君子以成德为行,日可见之行也。潜之为言也,隐而未见,行而未成,是以君子弗用也。
君子学以聚之,问以辩之,宽以居之,仁以行之。易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君德也。
九三, 重刚而不中,上不在天,下不在田。 故乾乾,因其时而惕,虽危无咎矣。
九四, 重刚而不中,上不在天, 下不在田,中不在人,故或之。或之者,疑之也,故无咎。
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 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 天且弗违,而况于人乎? 况于鬼神乎?
亢之为言也,知进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丧。其唯圣人乎? 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圣人乎?
象辞释文言。均本原卦爻次序。一一申述。以尽其义。明其意。推其变。广其用而己。故各爻辞有未达者。释文言车可探索也。乾卦六爻。其变无穷。其用无垠。凡关乎天人之道。有非简言可尽者。为明教计。不得不捕述之于释文及文言也。在释文文言。虽本原卦爻辞而来。却以立教为主旨。则独重人道。为将以正人言行。化育人之知见。克正性命。保中和耳。故言详于君子之行。大人之德。而立其准则。如卦爻之象。可象可效者也。故凡释象之辞。文言之语。莫不着于于五经之义。为示古圣人之言行。与人道所必由之规矩。而因所占之爻。以先定人事之趋向。次乃及于吉凶祸福。以先人后天,为人道之本。必先自问无咎。而后数可免于咎。自求多福。而后天乃与之福。以人之行。占天之运。必先尽在己。而后可卜其吉凶祸福也。不然、易何为立哉。果不求其可吉可凶之道。安能知其吉凶。果不喻其有祸有福之途。安能明其祸福。此立易以寓教。而特为人道者也。故无论何卦爻。其辞所示。莫不先人道。莫不先尽己之行。而乾尤首揭其旨。如君子以成德为行。日可见之行也云云。即本元亨利贞之辞。朝乾夕惕之训。自强不息之语。反复其道。而明其义。而勖之于日行。谨之于庸言庸行。必先自致其吉。而后克吉。自免于凶、而后无凶。自期无咎、而后无咎。自免有悔。皆由己之日行见焉。庸言庸行谨焉。初非空谈天道。以吉凶祸福为言。即言吉凶祸福。仍为警戒立教。初非怪诞之词。故全易辞皆为人道立言。皆圣人寓教之书。其文有浅深。辞有险易。不殊也。
乾卦六爻之象。上下内外异象。阴阳顺逆异行。辞亦如之。在初爻为潜。以阳在下而潜藏。于人为隐为勿用。而以阳居阳位为正。以上行为顺。故虽在下、而得中正之德。虽潜隐而有培成之道。此人事以能顺时守默。潜身遯世。安于贞静。乐于修养。以成德达道之君子处之。孚乾之始。行阳之初。而名潜龙。故在象则言天。在辞则言人。天人之合。当于兹发其端也。乾之九二。居内卦之正。当阳气之升。处坤位之中。为适时之德。以阳爻阴位。其用在下。以乾体坤用。其德在明。德施于下日普。明见于时曰文。龙而见于田。则孚大人立德之象。以其德普而功不居。道大而名不扬。此人事之中正和利。以孚乾之九二爻也。此爻与九五、为内外之对。分上下之中。一主一宾。一行一藏。恰如其位。有其时。而能大其用。广其德。虽一阴一阳之位不同。而宜廾宜降之时正好。故皆以大人称而其德皆成也。然阳与阳为朋。阴与阴为邻。其行不同。其类乃分。故二与四为比。三与五为盟。而气有远近。象有幽明。或则以升。或则以沉。或则进而下。或则退而行。故功德依时殊。事业以位论。而在人道。则顺时为用。得位为能。三四当人爻之地。则一危一安。阴阳居反复之乡。则宜慎宜勤。此人道谆谆、均寓教于中爻也。而其地以重刚。遇以重阳。内外之交、则非正。上下之异、则失中。盖以卦言则在中。以爻言则失中。故三爻曰、上不在天。下不在田。四爻又加曰、中不在人。以气至此。失正则易分。不中则易乖。履危必慎。居满必谦。方免于咎。否则咎之不免。祸且旋踵。唯君子处之。乃知慎能谦、以免咎。唯其免咎。乃能成德。故三之慎。成五之大。四之谦。成二之明。大明终始。乃由斯四爻见之。此文言有进退无恒。非为邪也云云。明其成德。正在其知慎能谦也。将欲取之。必故与之。将欲明之。必先沉之。此天下之理势然也。故四爻之辞。皆相互而成教。相辅而成文。初非一爻之义。一象之占而已。以位极于天地。用极于神形。道极于中和。时极而位明。过此则无可言也。非人道所及。故无待于言。虽有其象、不为用。有其名、不为行。则不与于教。故辞不及而文不详。此天地之大则。易辞之定例也。
六爻至九五,其位已极。其时已过。其阳上升已尽于天。而反为阴始。此上九为阴位。而阴气转从此降。以全卦言。初为潜、则上为亢。以二气言。初为阳潜。故不用。上为阳极阴生。故无位。以阳极变阴。阴初窃阳。阳位不保。故日高无位。非无位。乃位不能居也。在阳升之极。而得阴之位。当阴之始。而阳之亢。其争最烈。其位至摇。故虽有位犹无位也。以初之潜。与上之亢。皆为失中。皆不宜于用。是为卦之终始。而人道不及也。言人道至此已穷。不得其用也。亢则自倾。潜则自晦。晦则宜求其明。倾则宜求其安。而亢处地过远。不得其应。如在上而不得民。在位而不得辅。孤孑独尊。不倾何待。故处上尤难于初。而居亢尤异于潜也。所谓在下位者指九二也。上九与九二。一上一下。不相应也。言虽有九二之贤不为上九之辅也。处极地。则贵也。居上界。则高也。不得安。故曰贵无位。不得下。故曰高无民。在上不得贤居尊不得辅。故不可动。动则有悔。此事理之使然也。然在君子。则有以处之。以圣德之至。足回气数。顺天时。因地利而人道可济其穷。故文言以圣人不失其正。知进退存亡之道也。夫九之为用也。阳之德也。而阳因用则变。乾变为坤。阳变为阴。以极则变也。乾爻极于上九。而九之用乃变矣。故乾元用九。为用坤也。以纯阳用纯阴。以纯刚行纯柔。此至道之行。至真至玄之德也。唯先天之元气如之。故用九之占则上治之世。不独圣也。圣而入神。故用九不以位尊。不以名贵。不立首而自治。不离群而皆同。此大同大顺之象也。变必至于道。此乾元之用。全为道用也。纯德之成。纯真之存。纯玄之名。而介乎天地人。此三者皆自元气生。皆本元气以行。以神明故神之德于是徵。神之用于是灵。而乾之精亦于是凝。此六爻极。皆备于乾元。而天地大用皆本于九也。
文言者。以辞属文。与象对举。即汉人以象言分列之意。而文言。则唯释辞义。不及予象。故名文言。因先时有象无辞。后圣人恐不明象。乃着辞于后。夫子又恐人之不明辞羲。更为文言以广其意,故文言所释皆象辞所有,文言犹辞说也。因辞出于象,象有交错。辞有往复。如文章之组织。不曰辞而曰文。明易卦象辞。皆文章也,皆当回环推绎。以观索玩味之。如文章之宜咏叹也。故谓之文。天道不言。而文见于象,地道不言。而文见于物。文之所成,即气数之消长变化。故辞而名之文。其实即辞也。辞直而文曲。直而文曲。辞梗而文宛。辞浅而文深。辞易而文繁。虽浅一而道深。辞易而文繁。虽义一而道殊也。此文字即于古文化之始。文明之基。直揭其名于易卦象辞。以示夫文之直义。与文之源流。故文言之名。实圣人精微之意所寄。不独为明天下之至文。易卦之妙文而己。读者其注意焉耳。又曰。易之文言错乱久矣。乾坤二卦,尚存大概。其余各卦。则不全者多,所剩残者,在今系传中。凡有引易卦爻辞。下加子曰者。皆原来文言。皆夫子释爻辞之文。或上阙卦名爻数。或中脱数爻。或下不详。皆残断之章也。亦有重出者。如乾上九辞是。盖多后人记忆补录者也,以秦时焚书。易以卜筮之用得全,然所全者。原卦爻象辞耳。其他各篇。则属论理明道。为圣人寓教之作。正与各经等。故亦被毁弃。纵有留藏者。恐世世忌。不敢整理。又以竹简重笨磨蚀。错脱遗失。在所不免,故不全也。汉诸生就所传。合其剩余。鍽次既难,乃归集于系传中耳。然文言体例具在。异于系词。果细读之,自能分办,不复得其全。今证释经文。如有所短。当遀时指明。即在卦爻辞中。亦有将文言羼入者。如革卦汤武革命云云。纯夫子之文言也。若果文王以前之辞。安得提武王革命哉。此种错乱。必须指正以明所出。然后知夫子划定之功。教授之旨也。人不见文言之题名。与编次。只以乾坤二卦有之。实误也。又曰。神气之行行于天下。皆以物而见。故物至则气至。气见神见。易以神道御气象物。象即气。故二气消长。而物生化。六位时成。而神主中。不独一卦一爻有神所行。即卦爻之间。消长之际亦有神所糊。气非神不至。而至非一蹴而几。必渐进渐退。而后升降见。爻则仅示其己升降之迹。而当未升初升。未降之时。未降初降之时。必由爻之交而意之。故凶祸福来也有原。去也有因。气运之转。非一日一时之事。必先识其几。而迎之避之。以达其升降之气。而成其善恶之数。非执此不动而能得者。故求福利。有其道。诚心求之。必有所资。或资于人。或资于物。必如握凿不舍。而孔乃穿。篑士不息。而山乃成。为道然。为事亦。诚心不渝。金石为开。以气之不断。神自行焉。神之不隔。物器自致焉。初无巧。在乎其诚恒而己。故世不乏求之者。而少成功。以诚恒未至也。此易卦首乾。即以朝乾夕惕自强不息为训。言举凡天下之成功者。无外此诀。圣人明易立教之义。于斯可见矣。
瞿受易于夫子,得闻先圣之道。伏羲文王之意,连山、归藏之义,而夫子删订其辞。演绎其志,以成经与傅,此今易之所名经也。虽历圣为之,文王周公述之,不得夫子绍之,则义莫明,旨莫达,象与辞,莫尽其用。经与传,莫识其旨之异同也。夫易自文王定名,其名曰:易,重其变也。卦有元卦,有重卦;先世谓之元卦子卦也。元卦三爻,重卦六爻。其制始于伏羲,传称伏羲作六峜,以窥天地之度,日月之行,人物之数,即此六爻也。六爻立而天下尽在其中矣。天下六合,日夜六分,上下六纪,古今六度。以六者阴数也,成数也。天之生也五,地之成也六。故甲为五而终于十,子为六而终十二。五六天地之合,而有生有成。有名有形者,皆依地数以行,故爻为六,明其为后天也。卦以六爻成象。以八位成用。八亦阴也,地也。阴之至中为八,以二四也。四方、四时,皆从四分,倍之则八;亦有阳与阴也。八位环接,四气回行,故卦以八变。爻以六成,变则愈多,成则愈生。变化见于卦,生成见于爻;合卦爻而变化,生成不遗矣!故曰易。以其象尽乎易矣!易有不易,有变易,有易易。不易者,主也。变易者,用也。易易者,主致其用也。故爻六而见三易,卦一而分三极。三极者,天地人也;天主之,地因之,人当之。主见其神,因见其精,当见其名。此三者合,而一象成也。故卦六爻,分上下而为三部。而上与下,天地也,内外也,阴阳也,是两仪也。故一卦分二卦,二卦即元卦之重也。以地生于天,阴成于阳,外分于内,下对于上也。卦既重,则有两名,有三类,有六位,有四用,有五行。故一卦两名、三部、四义、五行、六位。其数始备,推之则七也、八也、九也皆在象内,以分合乘除见之。故一卦六爻,备数之全,符河图之象,成大衍之数者也。象成而数明,数见而气着,气至而理通,合象数理气而成道。道者有德可循也,道以德用,而卦以象数理气推演之也。亦名之曰:德、或曰用。以卦之为卦,重在其德用也。故求于卦爻,必先知其德用,则所谓象数理气者也;合而言之皆道也。
易卦始于乾坤,即万物生于天地,万类成于阴阳也;而乾又居先焉,以地亦自天出;阴亦自阳生也。乾之为卦,纯阳纯气:象天也。而为一切之始,一切初生,其名也,本于象。古文之乾,即象之变形。字自卦出,故一变为天,再变为干,皆象也。乾古作干,故甲乙曰天干。而凡属天者,皆自此出,乾字其最后变成也。虽字象殊,音仍近似。故天旱曰乾,与干音同。而干字犹从干;他如旱吁等字,皆从干变,可见其渊源也。乾属金,音亦近金,亦如天之覆也。故一乾字,包含多义;如朝乾二字,即由象中所指示也。故乾惕亦象所固有;余如大生,如乾元,如性命,如太和,各文字皆从乾之义变化而得者也。以乾象天,无物不属天,而无事不。
本于天。法天、顺天、合天、全天,以成其天;乃乾之应有之义,皆从卦象出也。不独卦之全体如此,即一爻所示亦有一爻之义:而应得其文辞,以指其事物也。故卦爻之象为文辞之母,文辞皆从卦爻出,无一字离象者也。唯古时文字简括,一字可包多义;如乾字有天、阳、男、父、金、生、始、元、圆、覆、全、净、明、大;及慎、惕、安、纯、和、中、谦、刚、健、正;各种意义,随事物而定其辞。无限也;以其卦爻所包如是也。故其辞不一,而莫不本于卦爻。其事物不一,亦莫不出于卦爻之象。自来文字因时位殊用,辞句因卦爻殊例。故曰:辞者各指其所之。如乾既象天,又象龙,又象元亨,又为利贞;既名潜,又名飞,既为行健,又为慎惕。其义不一。而皆因时位事物异其指也。然统于卦爻之象,有其象,始有其辞;有其辞,始见其象,辞以明象,象以寓意;虽有百变,不外一途。凡易辞皆如是。不得以其义有异,而疑之也。故乾可释为健,可释为净,可释为乾惕之乾,可释为乾早之乾。可象为天,可象为君,可象君子,可象大人:无不属乎本来之象,而出于应有之义也。果明此例:则毋疑于易之辞矣。
阳之明,如日也。天之大,无极也。纯,则一也。中,则正也。至诚、则不息也。至和,则不二也。君子之德也,大人之业也。在人以男为尊,在家以父为崇,在国以君为隆,在天以神为灵,在物以龙为称。故其象性情,纯粹之精。元亨利贞,仁义礼信,无德不足,无物不生;此乾之象也。唯辞之所名。故卦爻分占,彖象异言。字有数义,辞有殊编;历代圣人,以择言行,立德立功、;以成其身。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外之为治平。内之为诚正;悬之为教,施之为政。广漠无垠,高大以明;虚净以凝,中和以成。是曰:至德。天之与人,天人之合,神形之并。是曰:圣神,唯帝之凭;其先曰:元。其始曰:仁。其象日:天。其用归人,此在辞义,不离其宗:无远不届,无微不同。顺气以化,依理以致于中。本道以止于善,明性命以底于大同。故占得斯卦,当得斯行,卜得斯爻,当履斯箴,守之弗之执之勿悖。既通其会,复成其大,是能孚象。于道不背,于理不逆;于气无害。是曰:至顺。圣人所戒,率天之性,因生之则:成始至终,克明其德。是曰:玄德,上帝之则。于人为成,于物为极:忠信之行,德业之式。此为人中之龙,天上之神,纯一之精,与天地生。故有乾之名,孚乾之行,履乾之位。居乾之名,而得其诚,处乾之时,而有其功。内求于身心,外契于天砷;或潜或飞,或元亨,或利贞;不违其辞,乃孚于君子大人之称。此象辞垂教至再三,而夫子更释之于文言也。
夫子之文言,于乾独详,以其所包最广,含义甚精。故委婉释之,然亦有法度焉。乾之文言,共分三段,孚三极之义也。初段释其辞之直义,其文显而方。中段释其辞之通义,其文短而邃。末段释其辞之圆义,其文详而阔。故三段文意互见,理气交明。或以象释辞,或以辞释象,或合辞象以释意。反复陈论,宛切为言;义含于文,道寓于字。虽片言不越于象,只字不违于辞。外以指事物由来,内以明性情正趣。故其文纯本卦爻之次,彖象之序。其长言者:释一卦之全,彖之辞也。分言者:释各爻之异,象之意也;补原辞之末尽,申卦爻之本义。由人以明天道,由天以证人事;天人同达,显密毕具;而归于克己复礼。诚正自修,忠信自持:道以为行,德以为守。不因位异,不以时违;而能不失于位,不悖于时;以顺天行,以孚乾德,以立人道,以明至教。斯所以为文言也,所以为明易教之文言也。夫子删定六经,为立教也。故于易之文言,三致意焉!凡天地之度,曰月之纪,人物之数,莫不成于三,终于六。故文言三段,而一段六则。以明其度也。法度者,象所生也。易者:法度之书。一字一句。莫不有法度存焉?后人只知其韵调铿锵,文章齐整,不知其为法度也。法度成于自然,出于天性,非有所为也。故诗书多韵语,协音律,非为之者。诗之所成,多出妇孺之口,樵牧之歌;自然声调,不加雕凿;意厚辞柔,文美义永,非人所为,天之籁也。如六律五音,纯本天籁,以合五行也,故五。符六度也,故六。古人以乐为涵情养性之物,明道成德之徵。故纯本天然,不加人力;以其为天性流露。至道无为,而易尤然。易之始于上古,为文化之初建;亦纯天然之作,如河图洛书之象也。其数皆自然之数,其法度皆自然之度。故其为文,意长声宛,义充辞沛;足使人玩味无已,此其所以名为文言也。文者:天地之至文,华而畅,幽而玄,至美至善,且精且微,故谓之文言。天地之物,自然相杂,而不乱也。读者勿以文之为饰辞,而误其义耳。
文言者:因于爻辞,而文字亦本于爻;爻原为交,古一字也,亦作效字用。交字去其土则为爻,去其中则为文;而其义皆交错也。一卦六爻,故交字六画,而其用于人,则四位。故爻文二字四画,明其用之旨也,卦以八变,故卦字八画。爻以六成,故交字六画,而笔画之纵横,亦本于阴阳之交错也。字出于象,而文生于爻,文言以明爻辞。故三段而六节,前已言之矣。然或末尽明者,更申述之。自元者起,至动而有悔也,为一段。自潜龙勿用下也,至乃见天则,为一段。以下为一段,而每段皆两节。凡论全卦,而释彖辞,则不及用九之义;其释乾元用九,而申象辞,则不及全卦彖辞。以二者之义可通也。明始知终,明终知始;气一贯也,理同归也。其大义:首段详人道,中段详天道,末段详天人之合。三者互相发明,而末段之旨尤为概括不遗;以其天人之道合明,理气之途同极也。故自坤卦以下文言,均仅用末段一例,不及前二段也;传中所录皆如之。人道既晰,天道亦详。虽不似释乾之繁衍委曲,究其直达而包举,足以探原辞之蕴,溯卦爻之意矣。故不独详于乾者,示其例也;而简于他卦者,重其文也。
学者因详证简,由简演详,在乎深造而自得之,易之为教固如是也。
夫易为书,古圣通天之学。而自尧舜后,则重在立教。以人道本天道,人性受天命。果欲不违天道,而孚天数,必先不悖人性,而成人道。故明人道,立人教,其本旨也。若在上古,人在道中,不待于教;唯自通天,以全生适性,原始要终为务,固不必兢兢于文字也。是古重象,而今重辞。辞者,为教用也。求之于天者不足,求之于人者有余。因其不足则微之,因其有余则显之。故今易详于人事,而略于天数;为民智之不逮古也。此文王周公之志,而夫子绍述之也。
夫子虑文周之辞有末尽,学者有夫未达,乃为之文言以申之。为之傅以辅之。其意实祖述尧舜宪章文武者也,其义则参合六经,提引大学、中庸者也。故其言无不为教言,而以圣人君子大人树其模范,立其表率。其文无异于大学、中庸、诗、书、礼、乐、之文也,特详于人道,明于人事;而于上古圣人作卦之意,则寓于文言之中也。故于乾之文言,归结于天人之合:而以乾卦天象也,不得不先从天。故于中及之,而言简旨微,俟学者之自悟也。此乾文言分段演释,而有详略显微之殊也。至坤以下,非关天道。故独详于人道,明于人事。虽不敢遗古圣之意,删气数之辞;而其本旨,则在先人后天,以人合天,仍重在人也。盖人道所必重者,儒宗之定则也。人事所必先者,时教之当然也。唯易首卦,即明偕时,此中庸时中之义也。唯重偕时,必重人道;唯先时中,必先人事。以中者,人心之中也。时者,人之时也。偕者,人所偕也。舍人固尤中、无时、无所偕矣!故乾有四德,而人之孚之也:则各异,以时异也。乾有六爻,而人之用之也,则只四位,以人异也。乾有全德,而人有所咎,有所悔。乾有大生,而人有勿用,有无位。乾主大始,而人有慎始之戒。乾含至德,而人先立德之箴。盖乾有定,而人无定也;以无定合有定,不求之于道,将何得哉?故乾之言天,至无为也,至圆也:至大至明也。而言人,则必勤于所为,慎于位,宜于时,反己自修,成德达道,方能孚之。否则不免于咎矣!不免于悔矣!不成其用矣!不得称其象矣!则所谓人者,非离人道而能合天,必自人道立其本:乃能同天道以致其成也。故文言于德业、言行、三致意焉!而更要之以忠信,始之以学问,行之以仁义,居之以礼信,而归之于诚。故曰:修辞立其诚。又曰:闲邪存其诚。此诚字,彻始终,包言行;即中庸至诚之义也。诚则成矣!君子大人圣人,莫不由此诚成之,故言之谆谆也。
夫乾天下之至健者也,故称刚健中正。于人唯性象之,于天唯神象之。人之能合天,在有其性也。而其病则在情,情欲害性;使刚健失其用,中正失其德;失用则无以全其性,失德则无以保其命。性命不保,元亨奚见,故君子于此,不恃其刚健,而期有以全之;不骄其中正,而求有以保之。此必先利贞,而后致其元亨。元亨,天也。利贞,人也。人道未尽,无以孚天,故不能利贞者,不能有元亨之占也。天道自无而化,故元亨利贞,因时成德,人道自为而成,故元亨利贞,以因成果。天人之所异也,在乎性与情。故辞于利贞独重,而文言于性情着明其义焉。苟忘乎性情之正,则乖乎中和之德;失中则本倾,失和则用敝。本用俱尽,生能全乎?故乾道变化,人则宜正其性命,保合太和;以能利贞,乃能首出庶物,万国咸宁。盖其固而德弘,道全而用大。此人道之极。克同于天者也。而文言更申以成德为行,见于日行,因时而行,履高不危,居安不佚,能进能退,可上可下。以孚九二九五之大人,而称九三之之君子也。夫在九二九五得时则吉,成功者王。此虽在德,其犹易也。殆至上九九三九四。居位不正,处势不当;若巢琼枝,若踞冰岩:高则高矣!其危极矣I耀则耀矣,其蔽立至。唯君子当之:可由乾惕以免于危,可因卑谦以去其蔽。此二爻本有咎,因人事之善,而得无咎:故称之君子。且加之以若以或,言其不免者多矣!人畴能高不忘危,得不忘失哉!曰:若,曰或者,正因其见道者之寡也。故文言于此,重在德业忠信,而归于诚。其言天道:则曰反复。曰自试,曰进无咎:无非明其地位之艰,危害之甚;必自反求己,自卑以试;自明于进退之义,乃能离于祸福之门。其旨至深矣。然此二爻,虽不易处;君子尚能免之,及乎上九,则尤穷也。上之位极矣:九之时穷矣!既居绝地,复当孤时;独处无助,危立无援:其自知且昏,存心不敏,则安免于悔乎?故爻象皆决之必悔也;而在文言,则以遇此爻之能安者,唯为圣人。
盖非寻常君子所能持也!必如尧舜在位,不以天下私,文周被谗,不以身名累。乃能处之泰然,履之坦然。此夫子重言;叹其唯圣人乎也!盖当此圣人不独无悔,且足以开用九之上治,而启天下之大同也;以高位不足娱其心,囚辱不足馁其志;从而以天心为心,神用为用:既不为时位所囿,复不为境遇所穷。悠然往来,夷然行止;能以心易其境,志移其时,德并于天,道与之化。既能存亡进退,不失其正;乃能安危治乱,独行其中。此诚圣人所期,初非常人所望:故能遇此,则合乾元之道,用九之象,而孚群龙无首之吉。同天德不为首之功,以成大同之治;而见天帝之则。此乾之至德,天之玄德,圣人之纯德也。至此草木且化,何兑人乎?故唯尧舜文王克当之。而夫子克,赞之,千古以还,知其义者盖鲜矣!何兑见其人乎!此夫子文言有昹叹神往之意也!
夫子命将易经卦爻象辞各义,再为讲述,以明易教。易,难言也!成于文字之前,超乎文字之上。自有文字,乃演之以附于卦爻象下,而终未能尽象之意。故圣人一再释之。凡一卦象之辞,其传最古者,曰:元辞。如元亨利贞四字,基于乾一字而来也;其爻辞亦然。不过此元辞,传自先圣,而重演于文王周公。以周易为文王所作,取旧卦象辞而删订之,与前之连山、归藏有同异。虽非尽文周创作,而莫不经其编辑推衍。故名曰:周易,以识所成也。元辞之下,系以释文,则文周之志。而夫子述之,亦出于文王也。虽经夫子删订,其所本则文周之遗着。虽多夫子润色,其词义则文周之成言。故虽为释文,犹名经也。夫子以释文或晷,恐学者不达,更其本意,广之为文言,以明其为释文之详言也。此则全成于夫子,应与经有别。故多录之传中,唯乾坤二卦较详。后人以附于经,非其例也。况所录有遗失,有错简,其编次已乱。则其辑序,应更为整理。故于文言应别为一卷,而列于系传之前,此在各家已有分列者;不为无见也。故乾讣之辞独多,非经之异,文言之异也。即释文例皆接于爻象元辞下,而乾卦独总于后,亦末当也。以释文既为释辞义,又名之经。
则宜直列各爻下,与他卦一律,不宜乾卦独异也。故释文与元辞应连接读之,以期象意之通也。
乾卦爻象,已经夫子讲明。其末尽者,辞义也;辞生于象,明辞亦以明象。象有难言,故求之辞。辞义大明,则象不言自解。辞中字句,即象之所见。象有画,而辞有字句:二者一也。故求象意,可干辞得之。乾之为辞之始,即之重也:然亦名乾。以其在元卦,只名天。故于各卦所合,均读为天。如天风姤,天火同人,不曰乾巽、乾离。而曰天者,则以其为元卦之名也。然元卦名天,重卦之乾仍象天。而所异者:一属先天,一属后天。先天气纯类寡:故其名定,其象不易。后天气杂类众,故其名无定,其象至多,以其变化也。乾之为象不独天也。而凡乾之名者皆重。为后天者也。果与混,则名不符!后天以其变化,所生者众,所象者多;不得以先天之名名之,又不得不定其名。故曰:乾曰:坤。如前之天地也。以乾可象天?亦可象天外之物。坤可象地,亦可象地外之物。其名不滞于物,故易之以名后天之,因己异于与矣!
则乾坤亦异于天地。如乾为龙,坤为马可也。若谓天为龙,地为马则不可。此名之必变,而辞之所由立也。以有其辞,始显其意,无乾坤之辞,安能明与之同异乎?故辞者辨也;辨其象之异同也。而圣人立辞,则又为示其教焉!盖名以类物,义以明道:辞以达教,使千古之后,得知千古之前:直探其精微,索其究竟者,皆赖乎辞。故辞为教立,而明辞即以明教也。夫乾之辞,为以示卦之意,指其象敷,别其性情;而教人有所用也,育所取法也。中庸所谓率性为道,修道为教,即此义也。因乾之象包乎道,适于性,为天道,为人道,为天下大本,为天下达德。故辞以显之,以示于后人;而后易教以成,此圣人立辞之深心,而夫子释辞之微意也。乾、元、亨、利、贞,此五字者,全易之辞之所始也,亦易教之所始也。辞精义弘,字简旨远。诚哉圣人之作也。故学者,必先百千环诵之也。
夫乾卦之象物既泉,则辞之所指,亦必广博,以孚其象。故有关于道德者,有关于事理者,有关于性命者,有关于性情者。既为天下大本达德所存,则其含意亦如之;故辞不得不详,不得不精。既通天道,亦备人事,而教为人立,故尤先人道,以人合天,以情归性,以德成道。此儒宗唯一之旨,亦易教不二之义,而首揭之于乾。则乾之辞,实一章教义也,不徒为明象用也。盖象有定,而用无穷。天有常,而人难一。道为至中,而德有不及。性为至静,而情有多变;以求其一,求其常,求其中,求其合于象:则必本象以善莫事,因象以勉其言行,立其功德;然后可跻人于天,同德于道。易情成性,以履乾行乾,而孚于全乾,然后毋负于圣人垂象立教之心,而后无逆于上天大生之仁,有始之功,授性与命之道也。故天道其则也。故天道其所则也;象其法也,辞其所示法也;以人为天地中和之气所生,故能成其中和,故能复于天地;此原始在要终也。原始莫先乎乾,要终莫大于师乾之道。故乾之辞无不本于天,而及于人;无不志于人,以同于天。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人生自天,则全而归之,理之至也,道之顺也。此圣人立辞之所由,立教之所本也。故有乾象而有辞,有辞而有教。、教也者,包乎一切,包一切,则吉、凶、悔、吝、无不备也。
一切道德无不全也,一切事务无不具也。故首揭于乾辞,而因其象以寓其意焉。乾之象六爻及纯阳也,无杂也,至一也。有始有终也,有生有成也。故有原始要终之义,尽人合天之道也,以首五字足见之也。德不外四行,天不外四时,地不外四方。道虽至大,不外四德。此在天为元、亨、利、贞,在人为仁、义、礼、信:或日智焉:信即智也,此四者性之德也。内曰仁,外曰智;中庸言之也。仁,仁也。礼、义、信,亦仁也,人所固有也。四德具而人道全,人道全则天道同归,此天人之合,合于四德;而所谓原始要终,授性成道者,皆由四德致之也;故易教尽于此五字也。由天及人,则自乾推至贞:由人同天,则自贞推至乾。此天人先后之别,本末之义也;学者其深思之。
乾卦象辞者:说一卦之意,而举其要也。象辞者:别一爻之意,而绎其旨也。故有彖象之殊,而象亦继彖,申述者也。盖彖成于先,象成于后。古时人事简晷,情欲清淡,心无杂思,志无歧念;所为决疑者,求其大端足矣。心既清静,神智灵明;得一则逆知其余,举纲则旁尽其目。故易辞唯彖。彖,端也;启其端,则可详其绪。故曰:端详。以由端而详其他,如揭纲领而索其类,无不尽也。故仅有彖辞,而全卦之义,皆从此辞演绎而得;即端详之谓也。后人以事日繁杂,志欲纷纭心念既多,灵明为减,所疑者日众,所问者日烦;所卜者不能尽解:所绎者不克尽合;于是神意不复默通,天数必求明示;而后圣人因其原辞,补其不足,推其余义,定其分别。故象辞继出,而指事更明,为文乃详,为义乃密;盖较家已繁琐,正如纲与目矣。然其辞非人能为,不过显其未显,尽其未尽;非外于象意而为之,非背于彖辞而为之;彖象犹一义也。文辞之详晷,意旨之显微,卦爻之总别而已,其他无异也。象成于后,亦应时之为教也。人有聪昏,心有静乱,事有艰易;道有潜明;则学者有宜于详,有宜于简;因其所见,各得其意,则圣人立教之志也。故彖辞在前,象辞在后。彖论大义,象晰细理;会归从同,致用各别:非重也,非异也。苟精研之,皆至教矣。
乾卦彖辞元、亨、利、贞四字;其释文则申述乾卦大用,及人之所合乎彖辞者。盖由天以及人,由体以推用;非详述之不能尽其意。而释文虽详,仍不离元、亨、利、贞四字,虽所述重人事仍归于四德之成;故其意仍一也。以乾之象,得此四字,而名乾之德,天之行,则此四字;天道之全,乾象之圆;统御一切,无内外,无始终;其用莫不兼,故此四德:天下之至德也,圣人之至行也:不独为天之行,乾之德已也盖天下一切生于天,成于乾:则一切皆得天之行,乾之德已也:盖天下一切生于天,成于乾:则一切皆得天之行,乾之德,而人尤着焉。天者神也,神不以形。乾者象也;象不以名。故欲徵之,必存乎人。此释文明四德而必归诸人也。
天之所以与人者,性命也。人之所以合天者,亦性命也。乾之四德,在人性中,则仁义礼信,非有殊也。依人所行,故易其名。此四德在天为自然,在人为修成,非人异天也。以人有情也,人情之乖,则戾于天。故在正性命,保太和。正者:中也。和者:和也。不外中和之德耳:此全部之义,见于“中庸”首章。而全卦之辞,尽于,“中庸”首章各节。盖圣人立教之意,亦即历圣传薪之旨。夫子所宪章各此,祖述者亦此,沘“中庸”继易而作也。夫子之志也,果就释文之言,各传之文,一一按之,则知夫子之意矣。夫子立教,先在六经,订经首从易辞,以溯上古之教,明先圣之传,不得不始午易也。故乾家辞虽简,而释文-一--口则甚详。为教不得不详,为教于天下后世,尤不得不详。其文反复申明,深切昭着,虽本文周之意,却多天与之功:此其为儒家第一经,孔门第一艺。其辞之谨严精审,又余事也。
且彖之释文,首揭大哉乾元一语,明乾元之为天下大本。凡天之行,皆乾元之德;万物之生,皆乾元之功。而始终变化,莫非乾元之所流行:则乾元之大?天与比矣。夫乾象天,而乾元又在天之上。故述其大也。曰:万物资始,乃统天。曰: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皆所以明乾元之象,示乾元之行者也。一曰:统天。一曰:御天。则可见乾元之出于天上也,万物资始,天亦与焉。天之所先,厥唯乾元;此义直承后用九辞也。在彖辞虽元亨在乾下,而非以乾元称也。至用九之象辞释文,乃申明乾元二字。而彖则首揭之,以明乾之有元也,天之有先,故天曰后天。乾之有元,故乾曰重乾。乾元者:乾之精也,阳之本也。天之神也。故在天之上,而能统天御天也;外乾之位。而成无首上治也。故乾卦爻,物也,唯乾元为神。乾之变化生始,德也;唯乾元为主。乾元不独神于乾,且神于天下,不独主于乾,且主于一切。故用九不必乾位,而自见其德也。而彖辞虽未详,于后用九则着其义。盖用九非爻辞,乃卦辞,非象义,乃彖义;二者一始一终。虽分列前后,而其义一贯也。观夫子文言之例,则可知也。盖用九在六爻外,自非爻辞,为全卦神用,自当属彖辞也。在彖辞首日:乾、元、亨、利、贞,义未尽也。及六爻毕,继以用九,见群龙无首吉,其意始足。盖易之例,有始有终。始则居前,终则履后,而其既终,仍返于始,始终末间断也。六爻圆象也,上爻之下,即初爻也,唯理如是,其辞亦然。所终者,即始也。故彖辞二语:一气也,一理也。文言释其始,则畧终;释其终,则畧也,非畧也,以原一贯,无庸分释也。故释彖则首揭此二字,明其所大始也。无始之始,无生之生。故名曰:元。老氏所谓帝之先也。以其在天先而为至神,故为天下本,为万物母,以其理言,则名曰:道。以其气言:则名:元。有元乃有道;有元以统天。乃有道以御物,有元以主生始,乃有道以行变化,故下曰:乾道变化:与上之乾元,二而一也。原辞所以先揭乾元,而后及道者;以气先于理也,生先于化也。无形曰:元。赅形曰:道。道有物,而元无物。道主位,元主时。道主外,元主内;二者一也。而言之为二耳。乾固天下之所始也,而有所自始,而不外乾以主一切始。故虽在乾先,仍由乾以行;虽由乾行,仍不限于乾。当乾末成,已有此元;及乾已终,犹有此元。故于六爻之尽,而仍见其用也。后人不明元之为元,以为用九之象,当附上六之爻,误也。要知释文首揭之者,正恐人之误认为爻象也,不独非上爻之象:且非乾卦独有之象,故释文首揭其元。述其统天御天之功,次始及乾道,述其变化之用,其先后大有深意也。故原辞元亨利贞,着乾之德也。释文大哉乾元者,着元之德也?因元之德,乃成乾之德,元固名乾元,而乾不得皆名元也。故乾有元,耶易之有太极。太极附易,而易不得名太极也。以既生则名所因者,既化则名所化者;以母加子,可也,以子名母,不可也。故乾元在乾之上,处乾之中,通乾终始:乾之所成,赖此元也。
乾以成一切,亦此元也。故其德亦初名元。元者。始也。文言曰:乾元者,始而亨者也。此语明原辞所出,虽属乾之元,非乾元,而仍是此元也。以有乾元,乃有乾:乃有乾之元;皆一气所生也。故释文首揭乾元,谓为乾先之无可,谓为乾后之元亦可。上古文字尚简,一言兼数义,一字通数解:苟可直诠者,可旁通者,可沿引者,可比类者,及可反证者,可推绎者,可因缘而得者;皆通用也,不可泥也。故一字有数义兼见,如乾九三之厉字:危也、勉也、害之也、成之也、慎也、严也、敬也、畏也,均包含之,视所宜而取义耳。乾之象亦然,因辞得义,必通释之;苟不能通,遂失其用。故一言也而数用,一字也而数义。初非圣人故为之。,乃象所应也:人各异位,时各异宜,变化靡常,消息末定;则不得执于一辞,故必求其适:此所谓时中也。能明斯理,始明辞之真意。
夫易为古圣人之创作。道书第一部也。暨经尧舜禹汤。传至文王周公。辞句始备。意义昭。夫子绍述之。删订之。而后为六经之一。乃成儒家最古之书。故欲儒道之异同。与五帝三王之递嬗。必自易求之。易本言道之作。而道赅内外。由一及众。由众归一。纯以宇宙为摸范。以天地始络为意象。故卦始于乾。明天地人物所自出也。而乾卦实道体之象。老氏所谓名之曰道。即乾元也。其谓抱一得一者。即指乾元之。真也。乾元一化而为天地万物。字宙始终。则其为天下大本可知。故乾之象。至真至一。常清常静。道之本体。即人成道之象也。道书千言万语。指示人之归宿处。道之存在处。巧譬妙喻。如抽茧。如剥棘者。莫不自乾辞推衍来也。盖道家重图象。而图象始于卦。道家先天道。而天道见于乾。举凡为道言者。未有精于乾卦象辞也。乾六爻纯阳。一气至精。一德不杂。所谓取坎填离。调阴入阳。所成者。即此象也。乾辞明始生。明性命。四德俱备。归于乾元。所调清静无为。观窍观妙。至德凝道。诚一虚灵者。即此义也。故乾卦象辞非易言也。凡天下言道、言功、言德猜微至极者。举不能越之。惜乎后人口诵而心无所明。目睹而志无所悟。更旁求岐路。别寻奥幻。以为有得于道。岂非舍本而务未。释近而企远哉。请将乾卦象辞之发扬至道者。为绎之。以备学者玩味焉。
乾卦象辞曰。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一节。明指道之体用。承上乾之象龙。兴云雨。成品形而来。以见人生本于天。因天之气以成形。因天之生以有生。因天之精以有情。因天之神以有性。而天所以与人者。有二类。一则随化之身。即形也。情也。一则不变之真。即气之元也。性也。故人有生。必能全其生。以孚天之生。有化。必能顺其化。以同天之化。此道也。非可违而行也。故当其有生也。必体察其所以生。有情以为职。有形以为动。皆不须臾息。随时变化者也,然非主也。非生之主也。必知天之长生。不随化而失者。有其元气以守其中也,人之所以主此身者。有其性。以守其命。性命与天道一也。果明生之有性。则知变化之中。有不化者存。则知既生之身。有无生者存。无生乃长生。故人之生真同天之生化万物。自然而然。人之同天自然。则赖有其功用。以人非纯天也。乃得天地各半者也。不去其一。不能存其一。不有所操持。不能保其中主。不有所慎戒。不能正其性命。故因天之变化。而必各正其性命。因情之欲。形之动。而必求于清静。以保合太和。此为人道之始。即中庸首章所谓也。人之性本至中。不失其中、乃为和。七情末发。中之象也。性之见也。发而不过。则和之义也。情之正也。必有正性命之功。有保太和之用。而后孚天之行。同乾之德。虽日变不失其主。日化不忘其生。则人能返于自来。归于乾元。所谓上天之载。所谓顺帝之则。所谓在帝左右。皆明原始要终之义。而乾辞之旨也。唯知有生。乃必善其生。唯知有性。乃必正其性。唯知有变化。乃必顺变化、而不失其中和。唯知有道德。乃必遵道德、而全保其终始。故以乾之变化。而责人之正性命。保合太和也。因乾道之变化。天之常也。人则以非天之全。不能有常。必返而求之性命。性命、天所同也。故必慎而保合太和。太和。天之用也。有所求。有所慎。而后有所成。此道功之必本于修持也。故以利贞为先。利贞者、修持之事也。性情之功也。所谓清静者。致中和者。诚明者。存养省察者。以及于至德凝道。明心见性者。皆利贞之事也。皆人道之本。所以同天之行。孚乾之道也。此圣人以道教人、开宗明羲之语也。
乾卦六爻。均为一。若易之、则一○耳。太极之原也。明示天象透明而浑圆。于人即性光之象。性有体而难显。唯光见之。故天之体气盎然。远望苍苍如有色。近之则不见。以其为透明体无色也。所见之色。所照物也,如镜如水。照物见形。以本无形也。乾象亦然既属纯阳绝无阴滓。故曰纯粹精也,乃精纯之气也,于物唯龙象之。故六爻曰六龙,然其体明净。则照物成影。其气光和。则触物成生以不变而为变化之主。如人之性。本无物也。而应物成情。本无欲也。而因欲成识。以其无念。乃接万念以其不变。乃主变化。故体用不同也。盖在后天。阳必接于阴。而后生成。乾以纯阳。必接于坤。其所变化。皆见于坤。人性纯一。必合于情其所变化皆见于情。性情虽同出。而体用已大异。则由于变化使然后天之乾。非先天之乾。其有变化。理宜自然。不可免也。人性亦然。性果末生。无所谓情。及其已生。乃不免为情累。则理气变化所至也。故明乾之变化。则知性之变化。明乾之有常。则当使性命复归于正。以保合太和。此利贞之教。为正性命立也。夫利贞者、因性之本清静。而求其永清静也。清静乃见其性情。不清静则如处浊流、不自见其身。立烟雾、不自见其体。日随变化。昏昧老死。不自知其何来何去。则将何以全生哉。此言修道。必自清静始。而成行必自利贞始也。夫利贞者。言就己之性情,而辨其是正是邪。是和是否。而自守其中也,中者天下之大本。曰时中、以宜于时也。乾之行也。首在孚时。一曰与时偕行。一曰与时偕极。一曰时舍也。一日欲及时也。皆主于时。皆重在时之宜。宜者义也。义者利也。以时宜为利。则天下无不利矣。故求情之正者。必先利焉。乾之大生。有所养也。乾之大始。有所本也。贞者养其气也。本其德也。乾之为道。无不先有所积。故曰有备无患。唯其有备。故能与天地合德。与日月合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此皆贞之道也。贞之德也。以贞能养蓄其气。含涵其用。先固其本也。故求太和之保者、必以贞焉。贞为天下大顺之本。言无事不办也。故凡自修必先利贞。利以尽外。贞以尽内。利以正性命。贞以保太和。因乾之变化。而求乎利贞之道。乃能顺天承乾。而原始要终。此利贞为人道之本始。亦易教之本始也。
夫修道成诚。非为成己也。为人己同成耳。盖性之德用。固无人己分也。人性皆受诸天。天无私覆。无私生。性无私善。一成皆成。故成己必成人成物。成己仁也。仁之德必见于外。成物智也。智之德必衷诸内。二者一也。有其内必见其外。有其外必存于内。故明德止善一事也。因其自修而止善。因其成性而明德此同道也。故人道始于利贞。终于元亨。元亨利贞一道也。一德也。推利以为亨。本贞以为元。初无差别也,内以成道。外以明德。明德及干天下。天下治平。明之至也。元亨之盛。原出利贞之功。而利贞之精。乃成元亨之用。斯乾道之全也。有利贞以保太利。正性命。乃有元亨以出庶物。致咸宁也,由天言之。元亨利贞。天之道也。由人言之。利贞元亨。人之道也。此天人之合于四德也。而性命之正。太和之保。即止至善也。致中和也。而首出庶物。万国咸宁。即明德之明。位育之成也。一章之义。既大学中庸之言也。夫天道自然。以乾元之大。为万物资始。以六龙之行。为形物之生。故天道自成其用。自见其功。以有乾元以统御之。有乾道以变化之。天下同生。万物同化。不为而成。不言而明。而人道则有待于为。有需于言。以其所生。出于天之变化。所成当于乾之品流也。因动而生。则求不动。方见其无生之生。因化而成。则求不化,方达乎不化之化。此必反面求之于性命之正。太和之保合。而有其利贞之德。方可以竟其首出之用。成其威咸宁之功。而见其元亨之道也。然人非违天以行者也。其克己而后及物。先人而后同天者。正犹天之先天、而后及一切也。天下末有无本而生者。立本在己。成用在天。由天与人者,始也。由人返天者终也。始终仍一道也。故言既成。则天人无所殊。尝其初也。则必先尽其为人者。而后可语于天也,不然。随化之身。易动之情。几何不堕落。与草木同腐哉。此圣人之所以谆谆为教也。岂徒为卦象诠释也。